她忽然很不确定自己对这个男人是何种的感情了。在今日之前,叶孤城和手中的剑,就足以组成君瑄的整个世界。即使君瑄早知,守卫天下是自己一出生就注定的责任,可是平心而论,天下苍生和师兄比起来……真的没有那么重要。
而就在今日,君瑄却知道自己已经改变了。她清楚的记得和叶孤城的每一件事,也清楚的记得自己对他的那种感情。可是,她已经没有办法将他看得那样重了。
就譬如,从前的君瑄可以毫不犹豫的为叶孤城而死,而如今的君瑄依旧能够如此。对于叶孤城的感情,可以让她并不吝惜自己的生命。可是若是叶孤城做出搅乱黎民安康的事情,君瑄纵然痛苦,却也会与他兵刃相向。
再譬如,从前的君瑄会对叶孤城拔剑,可是那只是师兄妹之间的切磋。而如今的君瑄会对叶孤城拔剑,那是因为他们是同样高绝的剑客,他们之间势必会有这一战,就如同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那一战避无可避一样。
君瑄心中闪过许多纷乱的念头,可是这样一位值得尊敬的对手的约战,不好好回应是不行的。
望着身后延绵的山峰,君瑄道:“请上论剑峰。”
说着,她便梯云一纵,率先离开。
叶孤城的眼中是化不开的浓雾,他望着那一点越来越小的背影,也运功跟上。多年以前,冲夷道长对他说过的天眷者“以一人之力,遮蔽一世之光”的命格忽然浮现在他的心头。
曾经对于这一句话,叶孤城有过好奇,也有过期待。可是如今看来,他却觉得这句话听起来,更像是一句诅咒。
论剑峰上青松依旧。一身道袍的少女将手中长剑连带剑鞘一起插|入了松下的积雪之中,不多时候,另一柄乌鞘长剑也插|在了它的旁边。
君瑄和叶孤城已经相识十五年了,这世上再也没有旁人比他们更熟悉彼此。无需多言,两柄长剑一齐出鞘!
他们剑招并不快,乍见之下,更像是一男一女在一起练剑。可是当他们手中的剑交错之时,却迸发出了让人胆寒的剑意。那阵剑意绞碎落雪,绞碎寒风,也仿若要绞碎世上的一切。
西门吹雪和冲夷道长看着这一场战局,西门吹雪眼眸微闪。正在对战的两人,他都曾交手。那时候的那两人不能说不拼尽全力,可是和今日的这二人比起来,却相差甚远。
他们的剑招已经到了真正纯粹的地步,不若与自己对战之时夹杂着各种各样无法言说的情绪。然而,已经谈婚论嫁的两人,他们交手时候的剑招,真的应当是如此纯粹么?
若是君瑄是因为道祖点化而断了凡情,那叶孤城又是因为什么呢?西门吹雪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心中不由浮起了一抹疑惑。
长剑交错,两道白色残影交错又分开。叶孤城和君瑄都在不断的变招,因为他们最了解彼此,在还未真正出招之前,就已经被对方识破了剑招。
“不好!”
冲夷道长骤然瞪大了眼睛,西门吹雪也带上了几分不可置信的神色。冲夷道长对纯阳天眷之说深信不疑,而西门吹雪亦自觉不能打败君瑄。纵然若此,他们也绝对没有想过——叶孤城会败。
论剑峰处于华山之巅,在一声闷响之后,一身白色道袍的男子倏忽后仰,竟从论剑峰上直坠而下!而那最后一招,冲夷道长和西门吹雪看得分明,君瑄手中的长剑已经刺破了叶孤城胸口的衣袍,而叶孤城的剑距离君瑄还有半寸!
半寸,在高手过招的时候,觉非毫厘之差。因这半寸,纵然最后君瑄收手,两人并无人身死,却不能否认叶孤城败了。
更何况,如今他已经从悬崖坠下!
君瑄脸上的平静随着叶孤城后仰的身影而破碎了——是了,在此之前,她的表情一直都是平静,无论是和叶孤城交手,还是亲手击败了她一直敬仰的师兄。君瑄的脸一直都是平和的,仿佛这一战本的结果本就应当如此。
没有丝毫迟疑的,君瑄随着叶孤城一道跃下。这一刻,君瑄只觉胸口剧烈的疼痛,她亲手将师兄从自己的心中拉下神坛,却从未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
在电光火石之间,君瑄根本无法细度自己这样不管不顾的跃下会有怎样的结果。帝姑,隐门,苍生,纯阳天眷,这每一样身份都是重压,可是,却终归抵不过南海的一幢幢旧事在她心中的重量。
君瑄一个激灵,忽然就被迫出泪来。她觉得自己方才的心境很奇怪,方才的自己也很奇怪。君瑄从来出剑无悔,可是这一刻,她扪心自问,若是师兄真的因此有了什么差池,自己真的能够无悔么?
问君悔不悔?故人不相问,纵悔说与谁?
那一滴泪仿若落在了叶孤城的指尖,他忽然在心中一声叹息——算了,他又何必对一个才十五岁的,又即将成为他的夫人的小女孩使这样的手段。与她的责任争驰,这简直是毛头小子才会做出的事情。
在无法止住的下坠之势中,叶孤城伸出了手,将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小女孩拽入怀中。他仰身而落,将一身道袍的小姑娘严严实实的护在怀中。
只听“扑通”一声,两人一齐坠入了一方冷泉之中。时值隆冬,池水冰凉砭骨,叶孤城稍微运气,将君瑄带到了岸边。
论剑峰下便是仰天池,纯阳弟子时有悬崖切磋,落入此池之中并不伤人。
纯阳冰寒,君瑄出水之时眉眼便覆上了一层薄霜。叶孤城也周身湿透,然而他丝毫不顾自己的发丝还在滴水。抱着怀中这个面色惨白,唯有眉心一点殷红似血的小姑娘,叶孤城梯云一纵,在山崖之上几个错落,很快回到了悬崖之上。
见两人无事,冲夷道长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西门吹雪面色复杂的看了一眼叶孤城,他总觉得,在自己心底的某个角落,叶孤城这个对手兼知己的形象已经默默坍塌了呢。
#吓唬小姑娘什么的,城主你熊的#
#虐不过一章的叔今天依旧很忧伤#
☆、第66章 被人盯上的西门巨巨。
第六十六章。被人盯上的西门巨巨。
乍喜乍悲之下,君瑄骤然昏倒在叶孤城怀里。
看着周身湿透的两个徒儿,冲夷道长松了一口气。狠瞪了叶孤城一眼,他说道:“还不快点带你觉慧师妹去房中歇着!觉非,你怎么也是如此莽撞的性子。”
听着师父的训斥,叶孤城低下了头。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和君瑄是不同的。
易地而处,若是今日“断情绝爱”的是他,那他的小姑娘大概会乖巧的离开他吧?那种离开并非是软弱,也不是爱得不够深切,而是君瑄太过敬仰叶孤城,所以,叶孤城的道对于她来说,比她自己的还要更加神圣。
而叶孤城,他是剑客,却也更是一城之主。甚至,他为了叶家的夙愿,是曾经被作为天下之主而培养起来的。狠心与手段,叶孤城一样不缺。这一次,他对自己下了狠手,只为赌自己在君瑄心中的地位。
叶孤城并不需要君瑄在心中将他捧上神坛,却也无法忍受她将他视作可以放弃之人。无论,那个放弃的理由有多么苦大仇深。
因为叶孤城和君瑄已经许下过一齐白头的誓言,所以任何形式的离开都是背叛。
当那个小姑娘一脸惶急却又毫不犹豫的随他跳下论剑峰的那一刻,叶孤城知道,这一次自己赌赢了。
叶孤城在安定白云城的时候不屑使手段,在图谋天下的时候不屑使手段,却在想要印证一个自己从小养大的小女孩的心的时候使了手段——不仅使了,还如此的拙劣,也无怪西门吹雪看向他的时候目光复杂了。
叶孤城抱着君瑄去了自己年幼时候在纯阳住着的房间,亲自为人换洗一番,他这才走出门去。
西门吹雪在院外站着,见到叶孤城出来,他微抿薄唇,道:“你败了。”
这句话若是旁人说出来,或许只会含着奚落嘲讽。然而西门吹雪容色坦荡,他说的,只不过是事实而已。
叶孤城同样从容,他颔首,轻声重复:“是,我败了。”
“这便是真正的纯阳天眷的实力?”西门吹雪眼神晶亮,比纯阳雪后的夜空之上的星辰还要炫目。
叶孤城默然半晌,却摇了摇头:“我已尽全力,而瑄儿尚且游刃有余。”
没有人比真正和君瑄对战的叶孤城更清楚,而今君瑄的剑招,纵然是他,亦不能敌。
以一人遮蔽一世之光,使同辈用剑之人永无问鼎第一之日。
这句话,叶孤城听了二十余年,也等了整整十五年。很多时候叶孤城并不清楚自己在等什么,直到他真正被君瑄打败的那一刻,他才恍然发现——他在等这一败。
两世重来,因缘际遇,叶孤城确实已经抵达剑道巅峰。习剑悠悠四十余载,唯有一败,才能让他看清更高的追求。那一败,是混沌之中的亮光,对于叶孤城来说,那并非是遮蔽自己的光辉,而是让他看清了更远的路。
西门吹雪忍不住握紧了手中长剑,然后,他又慢慢的松开了手。两个白衣执剑的男子相互对立,白衣如雪,白云孤月。
只有他们两个自己才明白天眷者的意义,有这样的一人珠玉在前,他们又怎敢妄称寂寥?唯有奋起直追,求无上剑道。哪怕日后不敌,他们此后的人生也会有许多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