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崔州平是有心告诫还是无意提及,他特别强调了地道的密闭性,说这条地道看似四通八达,实则只有一个出口,其余道路机关林立,分分钟杀死人毫无压力。
我连忙举手自表清白:“我方向感很差的,莫说乌漆抹黑地走这么长一段路,就是大白天的在大街上溜达,我也记不住路。”天地良心,这真是大实话。因为出生在现代都市中的关系,我总觉得古人看太阳辨方向、凭感觉找地方的技能神乎其技,无论怎样努力都学不到精髓,经常被阿香取笑。
崔州平深知我的路盲属性,但他似乎觉得我会错了意,哑然失笑:“谁忧心你泄密了!这地道是孔明的杰作,完工不过月余,原也没必要防着你。”
“所以,孔明真的是诈死!”我仔细打量周遭石壁,虽然眼力有限辨认不出建造年份,但可以清晰看到棱角分明,不像经历过岁月侵蚀的模样。可是,地道直通崔家书房,孔明没事替崔家挖地道做什么?
转过最后一个拐角,穿越道路尽头的铁门,阳光忽然从头顶倾泻而下,豁然开朗。
“是北山?”我挑眉,心中隐约有些猜测一闪而过。
城北山匪,崔府私军,书房地道,诸多名词连成一线,通往一个不可思议的假设。我半信半疑:“你别告诉我,你与孔明狼狈为奸,收拢了山匪,集结成军……”这是要揭竿起义的节奏?
“怎是狼狈为奸!”崔州平不满地嘟囔,紧张兮兮地打量了一下周围,确认无人窥测,突然一掀袍角,双膝跪到地上,大声道,“草民崔州平拜见盛阳公主,公主千岁!”
!!!这是什么神展开,我被惊呆了好吗?
抹一把汗,我虚着心伸手扶他,磕磕绊绊地否认:“什么公主,你弄错了吧呵呵呵呵呵。”
崔州平抬起头,不慌不忙地看我:“公主无须强辩,孔明已经全都告知在下了。”
“……他是何时得知的?”冷不丁地被扒掉马甲,我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崔州平从容起身:“去岁腊月,或许更早。”
“这么早……”我简直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自从来到南阳,我就对自己的身世讳莫如深,跟谁都没有提过,不存在被人泄密的可能。这样都能猜出来,该夸一句果然不愧为神机妙算的诸葛亮吗?
也许是我的表情太过吃惊,崔州平难得安抚了我几句:“公主金枝玉叶,举止自然异于常人,哪怕不慎流落民间,也不会轻易泯然于众。”
可惜我完全没有被安慰到。他们早就心知肚明,却一直秘而不宣,冷眼旁观我一个人演独角戏,很好玩吗?突然觉得自己很蠢很蠢,被人白看了那么久的笑话。
亏我还自以为隐藏地很好。
崔州平见我情绪低落,叹了口气,体贴地岔开话题:“时辰不早,酒铺娘子想必还在等候消息。不若我们即刻上山,若有疑惑,见到孔明自有解答。”
我压下心中怨气,将拖地的裙角打成结,跟在崔州平身后,亦步亦趋地向山上行去。
第34章 匪窝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我都没有见过匪窝,但自从来到汉末,关于匪患的负面描述便不绝于耳。因此,上山途中一路听崔州平介绍孔明如何如何治理有方,城北山寨又如何如何井然有序,我心中颇有些不以为然。常言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山匪自由散漫惯了,即使如今编作军旅严规约束,又能学出几分模样来?
我已经做好了看到一个不伦不类的山寨版军营的准备,可是当规划整齐的寨子从树叶掩映中探出一角时,我惊讶地几乎说不出话来。
城北山脉看似陡峭,实际顶端有一处极大的平坦空地,纵横数千米,极为宽广。我的目力有限,站在山寨入口远望,只觉人声鼎沸,欣欣向荣,屋檐连绵好似望不到尽头。寨前塔楼中却自有一番戒备景象,哨兵搭弓摆箭,目标锁定,蓄势待发。待崔州平交上名牌,方有管事模样的兵士提着刀迎上来,铁门缓缓放下,恭迎我们入寨。
走几步抬头,恰可以看到寨子门口的旗杆上挂着一面红底大旗,上书一个“刘”字,迎风招展,威风凛凛。
“这是哪个刘?”我诧异相问,心中已经隐有猜测。
“自然是平安王刘曦的刘。”崔州平答道,“上月,石广元曾建议将此寨改名,名曰平安寨。”
平安王,平安寨。话音在我耳边唇边绕了一圈,又囫囵个吞下。暗示已经如此明显,倘若我再看不出他们已经暗中与刘曦勾结,我就可以去死一死了。
“你,孔明,石广元,还有谁?”即使深知刘曦才干卓越,我也未曾料到他尚未踏足南阳便能招徕到如此多的荆襄名士,简直如同开了外挂一般神奇。
崔州平逐一列举同伙姓名:“水镜先生,孟公威,郭嘉……呃,就是郭大仙,他乃平安王心腹,当初便是他最早寻上孔明。其余还有闵息,方济……”一气报了十多个人名。这些人中的一部分出生本地望族,拔出萝卜带出坑,一人归附全家投靠,另一部分则是只身慕名前来,愿于险中求富贵,以身家性命豪赌从龙之功。
听到名单中居然还有酒铺掌柜、何大诚的名字,我有种庆幸他们无恙的轻松,胸中怒气却是怎么压也压不住:“可怜掌柜娘子和何家老太太忧心如焚,原来竟是你们联手施展的障眼法,将骨肉至亲当猴子耍!”联想到孔明的有意欺瞒,更觉感同身受,万般委屈涌上心头。
崔州平苦笑:“此事说来话长。”
他没有进一步解释的*,唢呐吹响的集结号突然在耳边炸响,高昂嘹亮,轻而易举就将崔州平的嗓音盖了过去。我诧异回头,只见数不清的年轻军士正从四面八方涌向寨中空地,脚步声隆隆,振聋发聩。“十,九,八,七,六……”一息之后,手提大刀的军官开始倒计时,士兵们以极快的速度有效却安静地集结成百人为单位的方阵,列队整齐,威风凛凛。
这明显不是三国的操演模式。若非士兵们身上穿着的山寨版迷彩服太过滑稽可笑,我几乎会错以为自己又穿越了一次时空。
可是,非常亲切。
待所有士兵集合完毕,军官命各排报了一遍数,不需提醒,就看到未能及时到位的士兵自觉出列,双手交握脑后蛙跳百下,禁食一日。崔州平适时作了说明:“这是平安王首创的练兵法。他曾有言,山匪不羁难训,乱世当用重典,因此令寨中早晚集训,夜间随机紧急集合,勤加操练,若有迟到、早退、偷懒、躲闲者,军法严处。”
我站在一旁观察了片刻,发现这些士兵的训练方式远超时代。古人讲究家族传承,将军们所使用的刀法、剑法虽然高超,但多半承袭自长辈先人,无特殊情况不可外传。因此,三国人练兵,重整体而轻个体。他们将大部分的精力耗费在列队和摆阵上,鲜少针对士兵的个人素质进行特训,所以一遇战事,遍地炮灰。
刘曦却不同。即使没有入过伍,信息大爆炸的二十一世纪仍然为他提供了大量可供借鉴的练兵素材。他深知单兵作战能力才是胜利之本,因此反其道而行之,费尽心机寻来名家刀法、剑谱,重金聘请武艺精妙之人分解套路,倾囊相授,大受士兵欢迎。为营造取长补短共同进步的氛围,山寨之中鼓励军士捉对搏击,并定下奖励机制:经擂台对战,以一当十者,赏银十两;以一当百者,赏银百两。重奖之下,军中竞争切磋蔚然成风,士兵练武热情高涨,到处都散发出勃勃生机。
走过错落有致的营帐,孔明的住所已经抬首可见。远远的,就看见一个颀长的身影逆光行来,如闲庭漫步般,羽扇纶巾,广袖白袍,形容不出的优雅,飘逸沉静。
孔明的五官一直是随和的,寻不到刀刻般的刻骨铭心,但总能在不经意间拨动人内心深处的向往,如同润物细无声的春雨,不知不觉点滴沁入,进驻心底。
我原地立定,注视着他向我不紧不慢地走来。
这种感觉很玄妙,仿佛一切都与数年前我立在草庐门外孤独地等待他远游归家一样,又好似一切都已经完全颠覆。孟公威、水镜先生等人是孔明的昔日师长同窗,但此刻他们全都有意识地落后半步,极其规矩地缀在孔明身后,毫不僭越,固执地划出人为的鸿沟。
我沉默地看着孔明伏下身去,耳边蝉鸣嘈杂,和声响亮:“臣诸葛孔明帅诸将拜见公主殿下,公主千岁!”
军营中论公不论私,如我所料,孔明是山寨的实际控制人。作为最早投靠刘曦的南阳名士之一,他资历能力皆不缺,军师的帽子早已稳稳戴在了的头上。有真实历史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事迹作保,刘曦给予的信任毫无保留,他授权他全权代理荆襄事宜,且明确表示“事急可从权,万事皆可为。”
孔明感激涕零。
他几乎用了半辈子的时光去寻一个明主,如今得偿所愿,自然倾力谋划。在得到刘曦的秘密许可后,他积极联系好友伊籍,两人一明一暗合力给刘琦挖了一个坑,促使他和刘琮手足相残。那封至关重要的刘表举荐刘琦为嗣子的手书,就是经由孔明之手发往许都的,蔡瑁发觉后命亲兵不计一切代价截取信件,可惜却被孔明反将一军,两名死士命丧草庐,孔明与奉茶诈死逃出,直上北山落草为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