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虽不大值钱,难得的却是这份体面。陈珪当下面南谢过了太子之赐,又请送东西的小太监们入席吃茶。来参加寿宴的宾客们见此行径,也觉得与有荣焉。当下兴兴头头的议论起来。
陈府内宅之中,冯氏正忙着招待各府来道喜的堂客。因没想到这一日来的人甚多——平常了来往的亲朋故旧且不必说,就连往日请都请不来的人家也送了寿礼或亲自道贺,这样的络绎不绝,人语喧阗叫冯氏慌了些手脚。这会子就看出陈府的人丁不足来了——满府上下只有她这么一个媳妇,陈氏虽是小姑子,却是孀寡在家,不能在前头招待。因而只在早饭后带着两个女儿给老太太磕了头,便回房守静去了。
好在女儿陈婉跟着学习管家也不是一两日了。况且冯氏也早打算趁着这一次老太太过寿辰,交代陈婉两件事儿,任她过过手,历练历练。这会子陈婉帮衬着招待各家的女孩儿们,以及张罗着管家媳妇们上茶上果子,举止言谈倒也十分妥当。
看在这些女眷长辈们的眼中,有心思的不免盘算开来。
尤老太太往年来参加陈老太爷并陈老太太的寿诞时,因儿子是陈珪的上峰,到的向来比较晚。今年因时移世易,倒是掂掇着来的比较早。见到正堂内帮着母亲款待客人的陈婉,不觉笑向陈老太太道:“你们家的姑娘果然伶俐聪慧。这么个刚过十岁的孩子,就能张罗的这般有板有眼,可见来日必然是个心中能拿定主意的。也不是谁家的小子有福气娶了去。”
陈老太太闻言,忙笑着谦辞了几句。尤老太太闲话间不免提到了上元节上大出风头的二姐儿。众堂客们也对圣上都称赞不已的二姐儿好奇不迭。只是碍于陈氏母女正在守孝,不好叫出人来相看罢了。
更何况花花轿子人抬人,众人因而都奉承陈家的家教好,所以女儿们都伶俐懂事,个个出彩。
其中便有裕泰商行的少东家之妻——她们家是同管事常友贵家一齐登门的。很是看中了陈婉的模样儿性情,意欲说给自家的小儿子。当下便笑着打听起陈婉的年龄性情。
众堂客们且都是伶俐人儿,虽然这位裕泰商行的管家太太并未明说,但众人已知其意。当下有深知裕泰的富贵人脉乐见其成的,也有慕陈家前程或陈婉人品意欲自己聘娶的,不拘目的如何,都百般的称赞陈婉的好儿,营造出“一家有女百家求”的炙热气氛。直乐的陈老太太笑口常开正乱糟糟闹的花团锦簇时,只见老太太身旁伺候的蜜蜡趁人不注意,悄悄走至冯氏的跟前儿,因说道:“刚才大爷在前头派人来传话儿,说赵家的人来了,要给老太太拜寿。大爷的意思……是问问老太太。”
冯氏闻言,心下不由得一沉。当即摆了摆手,示意蜜蜡退下。自己则到了老太太跟前儿,悄声耳语一番。
陈老太太闻言,因想到赵琛死时两家闹得不可开交的局面,也不由得沉了脸面。
堂上众人不明所以,眼见如此,也不觉悄声敛息的看了过来。
第三十八章
因着那一番前尘往事,陈老太太着实不耐烦与赵家人周旋。只是今儿乃是她的寿诞之日,人家又是打着给她拜寿的名义过来的,倒不好轻易拒人于门外。
何况满堂的宾客堂客皆看在眼中,陈家如今炙手可热,万般不能露出轻狂的模样来叫人说嘴。陈老太太想了好些,方才说道:“来者是客,他们既然来了,就请进来罢。”
冯氏答应了,彻身出至门外,即刻招过一个小丫头子,至二门上传了老太太的意思。
少时,果有下人引着赵老太太和赵琳之妻孙氏进入正堂。赵老太太眼见着堂内诸多女眷,有的钗钏精致,衣饰贵重,有的按品服妆扮,愈显尊荣,不觉的眼前一亮。那双昏花的老眼尤其在诸位诰命的身上狠狠看了一回,方才笑向陈老太太拜寿道:“亲家母好呀。这么些日子不见,你越发硬朗了。”
陈老太太闻听此言,只是淡淡的一笑,不冷不热且不失礼节的道:“多谢惦记着。只是还请老太太慎言罢。你我之间,早已不是亲家。”
说罢,又道:“既然来了,好歹是客,但请坐罢。”
又扬声吩咐小丫头子“看茶”。
赵老太太这一番前来,早已料到陈家的态度,也不在意,尤满面堆笑的在旁坐了。倒是赵琳之妻城府没有婆婆的深沉,闻听陈老太太所言,脸上微微显出羞恼与愠怒。口内便道:“老太太这话是怎么说的?虽然大嫂在哥哥去了不到百日便自请和离,可是我们赵家都没把大嫂当外人看。老太太这么说,岂不是见外了?”
一句话落,赵老太太心下一沉,便知不好。果然陈老太太面色阴沉了下来,一眼也不看赵琳之妻,直逼问着赵老太太道:“赵家果然是好家教。你我两家虽已不是亲家,可你我论年纪到底是上辈。岂有长辈们正说着话儿,小辈们就随意插口的道理?我记着我们家姑娘当初嫁到赵家的时候,老太太可是很着紧规矩的。即便是我们家姑娘挺着几个月大的肚子,还叫立规矩,折腾的差点儿小产。我还以为赵家的规矩就是这么大。如今看来,倒是因人而异。”
一席话不咸不淡,语锋却是犀利,当即臊的赵老太太与赵琳之妻都不自在。陈老太太却不曾见好就收,索性旧事重提的道:“有道是得了便宜别卖乖,我们家姑娘为什么在女婿灵堂上便要和离,当中内情别说你我,满京城十停人中也有八停人是知道的。赵家族里更有公断。纵然时过境迁,你们家想要将污水泼到我们头上,也是不能的。”
当年陈氏自请和离时,赵、陈两家曾因此事闹得满城风雨。因而在座的女眷们大都知道这一件旧事。即便不大知道的,悄声向身旁之人打探一二,也都明白了。
这么一来,众人看向赵家婆媳的眼神不禁古怪起来。
冯氏早在赵琳之妻发难时已到了婆婆跟前儿,此刻见婆婆这般说话,忙捧了一杯茶水伺候陈老太太吃茶。又紧皱眉头的向赵家婆媳问道:“今日是我婆婆的寿诞,你们若是来拜寿,我们欢迎。你们若是来闹事,可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堂上女眷们也觉着赵家婆媳十分不像。忙开口相劝,“既从前是亲家,如今做不成姻亲,也不要成了仇敌。何况今儿是老太太高寿,你们口内说是拜寿,却又牵扯出这么一番不三不四的话来,什么意思?”
赵老太太听了这话,忙辩解道:“老太太误会了。我们今日过来,实在是诚心给您拜寿。”
这话倒是真切。实在是上元节陈家智斗匪徒之事一出,他们便想过来的。只是心下明白,当初之事将陈家得罪的太狠,恐怕递了拜帖,也进不来陈家的门。索性等到陈老太太寿辰之日不请自来,料想陈家筹办喜事,总不好将拜客拒之门外的。
赵老太太算盘打的好,只是没料到儿媳妇既蠢且笨,这么沉不住气,反倒轻易送了把柄与陈家。剩下的事儿,倒是不好提了。
只是再不好提,也得硬着头皮说出口,否则今儿是为什么来了?赵老太太心下暗叹,看似不经意的转移话题道:“怎么不见陈氏和两个姐儿?想是又在后头多懒了,这可是他们不该。老太太寿诞之日,即便是懒怠动弹,也是不能的。”
陈老太太似笑非笑的看了赵老太太一眼,口内不咸不淡的道:“想是老太太忘了,她们母女三人,如今还都带着孝呢。今儿早上给我叩了头,便去后面守静了。”
因是儿子身死,赵老太太是母亲,赵琳是弟弟——何况母子兄弟之间的感情又不好,因而赵家并不曾为赵琛守孝。所以赵老太太方才是当真忘了,如今听陈老太太这么一提,赵老太太心下大不自在。忙还口辩解道:“真真是没想到,陈氏都不在我们赵家了,竟然还肯替老大守孝。可见不论她面上如何,心里还是想着我们,知道我们是一家人的。”
听到这句话,陈老太太大抵猜到了赵家的来意,心中好笑,面上淡淡说道:“这并不相同,一码归一码。礼教大义总是不能错的。”
赵老太太当然不肯任由陈家撇清关系,忙要开口说什么,只听一个打扮富贵,容貌清秀的三十来岁妇人笑着接口道:“这便是陈家的规矩了。论女儿们的教养,一步都不错的。这一点,只从大姑娘身上就看出来了。”
说罢,又笑着指了指陈婉。陈婉有些羞涩的低了头,神色举止却还落落大方。
陈老太太与冯氏看过去,说话的却是裕泰商行的管事常友贵的媳妇。
闻听此言,众女眷们忙出声附议。内中便有一人笑道:“这是自然,圣人亲口称赞过的,哪里还有假呢?”
赵老太太忙接口道:“那也是我们赵家的孙女呢。话说起来,倒是好久没见过两个姐儿了,我怪想的,何不叫出来见见?”
赵老太太心下也盘算着,陈家人太难缠,可是大姐儿和二姐儿却是赵家的亲骨肉。一笔写不出两个赵字,她可是两个姐儿的嫡亲祖母。孝道礼义,难道她吩咐什么,两个姐儿还敢不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