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听了这话,忙说道:“我也是你亲妹子。”
说罢,忙从桌上端起一只青花甜白瓷的官窑盖碗,笑向陈珪道:“哥哥吃茶。”
陈珪故意皱着眉头道:“大热天的,谁耐烦这个。我也要吃玫瑰露。”
陈氏无法,只得又叫丫头们另兑了一碗露。将先头端来的两碗玫瑰露递了一碗与陈珪,转头向二姐儿道:“把你的先给你舅舅,你等一会子罢,先吃果子。”
二姐儿点头笑应。大姐儿忙道:“妹妹先吃我的罢。我很愿意吃果子。”
二姐儿便道:“不急这一时,姐姐先吃罢。”
又笑问陈珪道:“舅舅今儿怎么得闲儿过来,舅母身上可好?”
陈氏生怕陈珪将尤大人意欲娶她一事说出,忙向陈珪使眼色。陈珪虽然器重二姐儿生性伶俐,却也没想当着小孩子的面儿说她母亲的终身大事,因笑道:“为的是前儿铺子上的账目有差,我叫那管事补了五百两银子给你母亲。”
说罢,又将如何见那管事,如何警示告诫,如何恩威并施,又如何放他一马之事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因又笑道:“说起来,这还是二姐儿你的功劳。小小年纪,就能替你母亲管账赚银子。如此聪慧标致,将来也必定是个有福气的。”
陈珪本是无心之话,听在陈氏耳中,登时有些动容。心下更是盘算开来。只觉着以大姐儿和二姐儿的容貌品格,若真能认个六品大人做父亲,总比那个因得了马上风死在女人肚皮上的死鬼强百倍。
待到来日两个女儿谈婚论嫁——大姐儿因与张家从小儿便指腹为婚,也还罢了。待到二姐儿头上,倒可以好好儿的筹谋筹谋,也不会辜负了女儿的伶俐聪慧。
向来女人为母则强。若说未思此事之前,陈氏对那位尤大人只相准了八分,待考虑过女儿的终生大事,这八分也变成了十分。
只是谈婚论嫁这种事儿,向来都不能操之过急。何况尤大人虽满了一年的孝,她当初可说要替赵琛那死鬼守孝三年呢。青口白牙张扬出来的话,总不好登时反悔。为今之计,也只能再做筹谋了。
陈氏心下想着,面上却不露分毫。仍坐在桌前,向两个女儿问长问短——左不过是些读书识字,家务人情上的话。因又说道:“下个月二十一是你们外祖母的寿辰。我想着你们如今也读书识字,学过针黹女红了。不拘手艺好不好,合该写几个字儿,绣些东西——哪管是一双素面袜子呢,也是你们孝敬老太太的意思。你们觉着可好不好?”
大姐儿与二姐儿闻言,当然说好。大姐儿因笑道:“妈放心,我们早想着了。头一个月先,我和婉姐姐、二妹妹便每天写十来张寿字儿,准备集齐了一千个字儿,送给外祖母做寿礼。只是没想到针线上的事儿罢了。妈既说了,我们立刻照办就是。”
陈珪兄妹不妨三个女孩儿如此懂事孝顺,不觉又惊又喜的道:“不愧是读书知礼的大姑娘了。既有这一份心,你们这书就没白读。”
陈氏又说道:“既然每天都写大字儿,很不必再添针线了。你们这么懂事,长辈们都是知道的。每天功课那么紧,如今又要筹备寿礼,倘或再做针线,愈发累坏了,你外祖母反倒心疼——那就不是孝顺的意思了。”
大姐儿与二姐儿听了这话,只得应是。
第三十七章
当下且不言陈府阖宅预备老太太寿宴之事。只说过两日后,陈珪果然在家中预备了酒席款待尤大人。陈氏则依兄长之言,糟了鹅掌鸭信佐酒。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陈珪眼见尤大人对那一盘糟鹅掌赞不绝口,遂以借口打发了一旁伺候的小厮,因笑道:“这可是我妹子的手艺,不知尤大人觉得如何?”
尤大人原就看上了陈珪的妹子绝色,早有求娶之心。况且平日间同陈珪闲谈,也知道陈珪对此乐见其成,更愿意替他保媒。有道是长兄如父,况且陈家又是陈珪当家作主,因而尤大人早已抱着,十拿九稳之心。当下听闻陈珪如此说话,不觉心照不宣的一笑,向陈珪说道:“令妹的手艺,自然是不俗的。实不相瞒,这可是我吃过的最好的一道糟鹅掌。旁人的手艺,断乎没有这么香醇。”
顿了顿,因又说道:“如璋贤弟直接称我为子玉便是。口口声声称呼我为大人,倘若是在朝中也还罢了,如今又是在家中,以你我的关系,着实外道了。”
陈珪见状,也顺水推舟的改了称呼。
说罢,两人又是相视一笑。尤大人因想到陈氏的风流绰约,不觉又是心魂一荡。只听陈珪又提起下个月二十一乃是老太太的寿辰,尤大人闻弦歌而知雅意,忙开口说自己必然携带家眷来给老太太庆贺寿诞。
陈珪又不经意的提起陈氏要替前夫守孝三年之事。尤大人闻听此言,满口的称赞陈氏忠贞长情,实在不俗。
这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欣然饭毕,尤大人眼见时辰不早,当即告辞。陈珪苦留不住,亲自送到了大门外,直目送尤大人的轿子离开,方才回转内宅,寻妹子陈氏禀报饭桌上的进展。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只说尤大人一径家去,早已是醉眼朦胧,脚步踉跄。至家来还未换得衣衫,又有尤老太太打发丫头来请。尤大人见状,只得换了家常衣裳,服过醒酒汤来至上房。
但见尤老太太歪斜在炕上,正戴着眼镜翻看一沓子名单——都是京中门第相仿的人家儿未出阁的女孩儿的名单。
尤大人见此形景,也晓得尤老太太要跟他说什么。果然母子两个稍微寒暄了几句,尤老太太便切入正题。“乔氏已去了一年多了。我知道你的情长,何况为发妻守一年的孝也是正礼儿。只是咱们家乃是官宦之家,平日里往来走动不好没个正经主子招待堂客。我老了,精力大不济,纵是有心,也无力了。有时候只觉着身子骨不爽,不愿意见人,却也不能推脱——总不好叫姨娘们管家待客的,外人瞧着也不像。况且媛儿这丫头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总得家里有个正经的嫡母,也好替她张罗操办起来。这是女儿家的终身大事,轻易耽误不得。乔氏便是泉下有知,也不想因着她的缘故,致使她的女儿出了什么差错。”
尤大人静静听着母亲这一篇话,又见母亲拿了一叠从媒人那里讨来的名单与他看。尤大人心中早有主意,只是不想太早露出眉目,沾带了两家的名声儿。当下便将一沓子名单推了回去,因笑道:“母亲放心,这是儿子的终身大事,儿子岂有不放在心上的。这会子且不着急,儿子倒是有一件事儿,须得同母亲商议商议。”
当下又提及陈老太太寿宴一事。
尤老太太也是知道陈珪这个人的。自然明白他早前是儿子跟前儿最得力的下属,如今又仰仗天恩,与儿子平起平坐,更走大运的攀上了太子这条青云之路。恐怕将来的前程也要比自己儿子更有着落些。
这么想着,尤老太太沉吟一回,便说道:“如今陈家不比以往了。陈老太太的寿礼,也要加厚几分才行。这倒不是什么要紧事,我自会打点妥当,不用你操一点子心——当务之急,你还是着紧你的终身大事才好。不是为娘的说话啰嗦,你也知道,你如今四十来岁的年纪,膝下却只有几个丫头,连个儿子都没有。乔氏是个没福气的,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尤家的香火断在你这一辈。如若不然,我将来闭眼了,也没脸去见你父亲。”
眼见母亲的话如此严重,尤子玉想了想,总不好瞒的滴水不漏,叫母亲忧心不说,只怕横生枝节,倒不好了。
想到这里,尤子玉不觉一笑,随意坐在尤老太太躺的坐褥上,因笑道:“母亲放心,这件事情我已心中有数。只是现在不能成罢了。”
尤老太太听了这话,心下便是一动,忙坐起身来,拽着尤子玉的手问道:“你这话是当真?若这么说,你究竟看上了谁家的丫头?不是为娘的口出妄言,以你如今的身份地位,只要看上的不是公侯伯府、四品大员以上人家的嫡小姐,满京城中还有谁家的门楣是咱们攀不上的?”
尤子玉又是一笑,想了想,便说道:“若说这家的门楣,和咱们家相差无几,只怕比咱们家还略强些个儿。我也跟那家的人稍稍透了几句话,听那口风儿,他们家也是愿意的。只是他们家现下有孝,暂时不好提亲罢了。”
尤老太太听着儿子的话,心下便开始盘算开来。只是不论她如何搜肠刮肚的想,也断然想不到尤大人看上的并非哪家闺阁女子,而是已嫁了人又孀居在家的陈氏。
尤大人见状,也不愿说破这一层窗户纸。母子二人各含心事的坐了一回,尤大人实在酒困乏累,便起身回房安置去了。
展眼便到了二十一黑早。因陈珪这一年晋升六品主事,又攀上了太子这一层关系,端得在京中炙手可热。得知这日乃是陈老太太的寿辰,别说寻常来往的亲朋故旧,便是寻常没往来的太子一系的官宦之家也都或送了寿礼,或亲自登门道贺。
太子想是为了给陈珪体面,也特地在陈老太太寿辰这日派遣宫中的小太监送出一支沉香拐并福禄寿喜的金银锞子各两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