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舅舅一家人,除了老太太老太爷年纪太大了不能劳累,剩下的也都往这边赶了。瑾哥儿满月之前必定能到。你大姐姐二姐姐也都能到。你四妹妹去年嫁了人,应该是从江南往这边儿赶。我因急着动身过来,就没带宝哥儿。宝哥儿在家闹了好一场,非得要跟过来。最后还是你老爷发了话,他随后跟着你老爷过来。你老爷和你舅舅都告了两个月的假。要不是圣人打量着你舅舅和女婿的颜面,只怕都不能允了这次的休假……”
夜凉如水,陈氏尤三姐儿并肩躺在床上,陈氏絮絮叨叨地说着长安城内的各家人事,尤三姐儿便在陈氏不急不缓的声音中慢慢熟睡。
陈家众人并尤家父子果然敢在瑾哥儿满月的时候抵达了西海沿子。陈珪同时还带来了圣人赐给瑾哥儿的一只镶金点翠的长命锁。
陈桡抱着那么一点大的瑾哥儿颠来颠去,一面打量着瑾哥儿的眉目一面在柳湘莲面前笑道:“怪不得世人都说外甥像舅。你瞧瞧瑾哥儿这眉眼鼻子,果然跟我特别像。”
柳湘莲看着陈桡的模样儿,简直就有些无语了。
也不知道是家学渊源还是怎么着,陈桡年少时节还存着几分君子如玉的温润拘谨,如今年岁渐长,这性子倒是愈发趋近了其父陈珪。又因他乃翰林学士出身,况且又是清流名士徐子川的女婿,为人也耳濡目染了一些岳父的大儒风范,整个人看起来倒是愈发的朗朗如明月。
就连圣人都忍不住赞了几回。只说陈桡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更赞陈珪是“后继有人。”
柳湘莲对着这么一个继承了舅父性情的大舅哥,自然十分没脾气。
因着柳湘莲位高权重,前来参加瑾哥儿满月礼的陈珪父子更是简在帝心,瑾哥儿在西海沿子扮的满月礼也十分热闹。
宾客如云门庭若市,前来道喜者络绎不绝。尤其是西海水师的高层将领以及西海郡的五品以上的文官们,都到齐了。
陈珪冷眼瞧着满月宴上赫赫扬扬的这一群人,骇然想起了当年在西海沿子拥兵自重的南安郡王。
陈珪素来都是个未雨绸缪、谨慎小心的脾性。他从来谋的都是家族的长久基业,而并非是一时的煊赫风光。
虽然熟知圣人并非是多疑寡恩之人,但西海沿子远在长安千里之外,如今在柳湘莲的治理下,又是兵强马壮,钱粮丰盈。尤其是柳湘莲最为重视的坚船利炮各种火器,随着近一年来西海水师屡屡打败了前来寇边的海寇们名扬天下。
朝中很有一等人眼红西海沿子的膏腴,纷纷在圣人跟前儿进言。
虽说圣人身旁还有陈珪替柳湘莲不断斡旋作保,可随着西海沿子的兵马越来越强,赋税越来越丰厚,再加上那些有心人的撺掇进谗,还真不知道圣人会不会生出猜忌之心。
陈珪想到这里,便趁着满月宴后,将柳湘莲叫进书房。直截了当的问他,“你在西海沿子也呆了小三年了。有没有想过接下来要怎么办?”
陈珪原本以为自己会听到两种说法,一种是柳湘莲舍不得自己创下的基业,不想离开这里。一种是柳湘莲有长远之计,会想出安抚陛下的方法。
可是他怎么都没想到,柳湘莲在微微沉吟之后,竟然开口问道:“舅父,如果我想挂印而去……不知道您怎么看?”
陈珪闻言大骇,不敢置信的问道:“你说什么?”
柳湘莲沉默一回,开口说道:“其实我早有这个打算了。舅父您也知道,我生性惫懒,原不曾考虑过入朝为官。之所以会有今日的功绩,全都是为了三姐儿之故。可是我却发现……”
柳湘莲便将三姐儿怀孕时自己却因为公务缠身不能陪伴在三姐儿身边,甚至反倒要劳累三姐儿给自己做药膳补身之事娓娓道来。末了真情实意的说道:“我如今已是位高权重,也没有辜负陛下的信任。便是这会子告老还乡,也不算是半途而废。况且以我如今的能力,也可以保证三姐儿母子不受旁人欺压,不必为银钱之事烦心。既然如此,我又何必恋栈权位……人生苦短,倘若不能与相爱之人厮守终身,便是创下偌大功绩,又有什么用处。”
说的陈珪哑口无言。万万没想到柳湘莲居然还有这般想法。
倒是省了他的口舌了。
只是柳湘莲这般想法虽然是为了同三姐儿长相厮守,终究还是不妥当的。
只因当今并非是“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的枭雄人物。自从圣人登基以来,只要是曾经辅佐过他且没犯下大错的人,如今都是位高权重,或者安享尊荣之人。
当今如此器重柳湘莲,甚至不惜在他弱冠之年便许以高位,肯定也是对柳湘莲寄存希望的。
如今柳湘莲为了能与发妻长相厮守挂印而去,知道的会说一声人品风流,不知道的只怕要猜测圣人是无容人之量。
陈珪是想保全自家人万世长安,却也不想伤害了圣人。于是便向柳湘莲谏言道:“等我这次回京便向圣人谏言,把你调回长安……如今西海沿子打造坚船利炮并火器之事,已见成效。圣人有意让各省效仿西海沿子。更有意在京中也建造火器营。恰好兵部尚书杨大人因年事已高,自觉精力不济,几次递了告老的折子,圣人已经有了应允之意。这么一来,兵部尚书之职便空了出来。我可以向陛下建议,让你接手兵部,同时负责掌管新建的火器营。圣人必定答应……”
“到时候你带着三姐儿和瑾哥儿回了长安,兵部尚书除了战时之外,平日里几乎没什么事儿,你也可以清闲下来了。”
这主意倒是正中了柳湘莲的心愿。他欣然应了下来。
只是碍于瑾哥儿如今年纪太小,禁不住奔波劳苦,希望能等到宝哥儿过了周岁之后再返回长安。
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况且柳湘莲在西海沿子任节度使,任满五年再调动,更符合朝廷的规矩。
第154章
满月宴后,尤陈两家人择了日期回程。
柳湘莲也将同舅父商议之事向尤三姐儿和盘托出。
尤三姐儿并没有想到柳湘莲这般心思细腻,居然为着早几个月前的事儿惦记到如今,更是思虑着挂印请辞,只为了能挪出时间来陪伴她们母子,不免感动非常。
当下便握着柳湘莲的手说道:“你的心思我都明白。只是后宅之事,怎么及得上你的功业要紧。倘或你是为了我们娘儿两个才如此,我倒是不能心安了。”
柳湘莲闻言一笑,开口说道:“倒也不全是这个原因。我的性子你也知道,素来闲散惯了,并不耐烦这些个官场上的琐碎事儿。况且咱们家现如今赫赫声威,正如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舅舅身居高位又掌管着户部且不说了,如今桡表兄也入了圣人的眼,显见着就要受重用。再加上二姐夫掌管着宫中戍卫,负责圣人的安全,我又镇守西海沿子,每日过手的银子就跟淌水儿一般,更是兵强马壮。朝中早有一干小人眼红咱们家,总想着在圣人跟前儿进谗言。虽说圣人英明睿智,亲贤臣而远小人,又有舅舅在旁帮衬,可时日长了,终究不是稳妥之事。莫不如趁此机会抽身一步,回到京中圣人眼皮子底下,既能安享尊荣又能富贵清闲,这可不比费力操心且不讨人的好儿强上许多?”
“再者说来……”柳湘莲说到这里,不免搂住三姐儿的肩膀笑道:“当初我曾说过,等婚后咱们两个还得浪迹江湖,各处游玩。偏偏如今俗务缠身,想要与你携手同游,可要等到哪年呢?”
尤三姐儿听了这一番话,又是感动又是难为情,只好投入柳湘莲的怀中,红着脸儿说道:“你既有了主意,我只听着便是。只是有一点,倘若你将来后悔了,可不许怪我。”
柳湘莲好笑的摇了摇头,因说道:“你也太把人看小了。这么点子事儿,况且又是我自己下的决定,何况埋怨别人。”
说道理,柳湘莲还是那副光风霁月,疏懒爽侠的脾性,高官厚禄这种事儿搁在他的身上,并没有夫妻和顺,儿女康健来的重要。
夫妻两个既已定了任期满后续职回京的打算。这会子倒也该趁早准备。
尤三姐儿在西海沿子购买的房舍田地倒是不必转手,反正将来二人都有云游天下的意思,到时候没到一地都有自家的宅院住着,总比住在客栈官邸来的自在。下剩的铺子买卖倒也不必关了,只派心腹之人在这边儿理事,每年将收益账本送回京中即可。
至于花了重金修葺的西海别苑,原本是想做陈园的用途。如今两人要走,倒也不必费事了。尤三姐儿直接把这宅院转给太守夫人,用作众女眷诰命们相聚的场所。
太守夫人十分羡慕京中陈园的各项营生,主动向尤三姐儿提及,“且不必完全转手。莫如咱们两个合作,我负责在这边儿打点照看,你且将京中陈园里有什么,你也照办到别苑里。可好?”
尤三姐儿对于太守夫人的提议略有心动,不过想到此时世人对女子求全责备,而陈园的意义又别有不同,尤三姐儿生怕自己不能亲眼盯着,闹出事后反而连累了众女眷的清誉,只得委婉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