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如这般琐事,倘若办的周全也还罢了。既然在陈珪面前露出端倪,距离水落石出便也不远了。
果然,不过几日工夫,驻守长安的锦衣军便以守株待兔、顺藤摸瓜的方式查到了幕后主使——陈珪原本还以为此事同皇后脱不了干系,然而查到最后,竟然叫他查到了当年跟圣人正皇位争得最厉害的三皇子,如今的忠康亲王府上……说起来倒也算得上是老对头了。
而忠康亲王之所以做这费力不讨好的事儿,倒也并没有别的意思。不过是想借此膈应膈应陈珪和当今,免得成日看他们两个君臣相得,成天秀恩爱。找的人也是府中一位得用的管事嬷嬷家拐三拐四的远亲,哪怕事情暴露倒也找不到忠康亲王府的头上。
这事儿说破天了也不过是忠康亲王府的下人家的亲戚爱聊八卦,成了能给陈珪和圣人添堵,不成也不过是传出去都叫人笑话的无伤大雅的鲁钝之举。算准了陈珪就算查得出来,就算知道忠康亲王的不怀好意,碍于其身份地位,以及太上皇的颜面,也不好追究的太厉害。
摆明了就是耍无赖。
得悉前因后果的陈珪当真是哭笑不得。思前想后,真是不方便出手报复。只得进宫向圣人禀明状况。圣人闻听这事儿也是匪夷所思,将陈珪好言安抚后,且入后宫向老圣人告状。
彼时太上皇正和几位太妃太嫔在宫中听曲儿,听到圣人这一番告状,当即好气又好笑,立刻将忠康亲王宣进宫中一顿臭骂。压着忠康亲王给圣人道歉。
岂料忠康亲王对着太上皇唯唯诺诺半句不敢违抗,要他道歉时却不干了。不但不道歉,还梗着脖子跟圣人乱喊,直为自家闺女抱不平。
“……正经儿的侄子侄女儿不见疼,反倒对个外四路的野丫头好。不但封县主,还赏实食邑。怎么不想想自己的亲侄女儿还守在家里吃月俸呢。日子过得紧巴巴的,现如今连个五品京官儿家的拖油瓶都不如了。虽说那是侧妃生的庶出姑娘,到底也留着咱们皇家的血,怎么就连个五品京官儿家的女儿都不如了……”
“……不过是府里下人的亲戚多说了几句家长里短,竟然也把挑唆人的大帽子扣到我的头上。合着我是你们君臣的出气筒啊?我这亲王当的还有什么意思。不如废了我这王位,贬黜我为庶民流放出长安得了。反正我也没脸在长安城内混了……”
得了,遇上这么个愣装混不吝的主儿,圣人和太上皇也是没辙。非但不能逼着忠康亲王认错,还得好生安抚。然并卯,就算是苦口婆心说了几百篇话,论数尤三姐儿成立贤媛集的功绩,人家忠康亲王进宫来就为了折腾,就为了膈应人,咬死一句“就算是王府里的狗都比寻常百姓家的狗尊贵,何况是庶出的姑娘”,直接把圣人嘴里千百句话都噎了回去。
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年纪胡子一大把了哭着在宫中撒泼打滚,太上皇也有点儿受不了。当即命圣人下旨,也册封了忠康亲王家的庶出女儿为郡主。
圣人见状,索性大笔一挥,秉持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打算,直接把几位皇兄皇弟皇姐皇妹皇叔父皇伯父皇姑母家的适龄庶出女子皆按品级侧妃。倒是赶着过年来了一出大赐天下的热闹。
旨意一下,满长安城内的皇亲贵胄皆百口称赞圣人仁德,倒是真有了些普天同庆的意思。
然而一道从西海沿子八百里加急传来的驰报却打破了长安城内的这一片其乐融融。
第143章
如今且说西海沿子传来八百里加急军情驰报,只说番夷寇边,南安郡王带领大军浴血杀敌,不料却中了敌方的埋伏,兵败被俘。
现如今番夷扣押着南安郡王要与朝廷议和,并且大言不惭,欲效仿汉唐时聘娶公主和亲,使两国永结秦晋之好。倘若朝廷不答应,他们便要杀了南安郡王祭旗,然后再挥师北上,直取京都。
番邦的国书随着西海沿子的军情驰报一同入京,顿时震惊了朝野上下。当今圣人更是龙颜震怒。于大朝会上怒斥番邦小国夜郎自大,区区弹丸之地,竟欲挑衅朝廷之威。
文武百官见状,更是群情激愤,武官纷纷站出来请战,直言要领兵回击,直破番邦王庭,将其王庭上下押回长安向陛下请罪。文官亦是慷慨激昂,纷纷站出来指责番邦蛮夷的不通教化。
这也是当今自继位后休养生息,致使国泰民安,国库丰盈,又竭力肃清吏治,坚持精兵练兵,所以百官并不惧战之故。
有道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现如今朝廷每年足有三分之一的赋税都被圣人拿出来练兵,倘若遇到这等番夷挑衅之事,兵部都不能站出来为朝廷、为圣人分忧。那么国家何必浪费这么多银钱练兵?长此以往,只怕军中和兵部的威严也是尽丧。
当今圣人眼见文武百官众志成城,也颇为欣慰。然出兵之事干系重大,况且其中还牵扯到南安郡王的性命安危。世人皆知朝廷有削藩之意,为避免有心人指摘朝廷欲借剑杀人,所以才不肯答应番邦的和亲请求,致使南安郡王惨死他乡,更不想让其他三王并功勋老族心生唇亡齿寒之悲,素来爱惜羽毛珍重自身的圣人并不想草率行事。
朝中百官想来也知道圣人的顾虑,事关朝廷颜面,以及南安郡王的性命之危,孰重孰轻?
兵部和军中将领是考虑到自身,所以不得不站出来请战。可是对于文官来说,站在主战这一边会得罪南安郡王甚至是异姓王和功勋老族,倘若真的因此叫另三位异姓王心生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之感而出了什么罗乱,恐怕还要背上这个责任;而站在主和这一边又会得罪圣人,并且还会落下个怯战不作为的话柄儿……唯有另辟蹊径,又实在没有解决问题的两全之法。当真是进退维谷,叫人无法轻易开口表明态度。
就连素有急智的陈珪都没有说话,众人论及长袖善舞揣摩圣心者还不如陈珪,当然更不敢说话。
圣人无法,只得暂且退朝。待文武百官鱼贯退出勤政殿后,又命掌宫内相宣陈珪入御书房觐见。
陈珪见状,只好向围在身边打探口风儿的同僚拱了拱手,跟随小太监再次返回宫中。
君臣两个在御书房商量了什么,外人自然不得而知。只知道陈珪出宫之后,圣人转道儿便进了后宫,寻老圣人说话儿。
彼时南安太妃也递了牌子入宫,正在向几位地位尊崇的老太妃老太嫔哭诉。
南安太妃年纪虽大,却并不是个糊涂不知事的人。朝廷有意削藩,自然把四大异姓王看的如眼中钉肉中刺一般。其中北静王刚及弱冠,自忖心机手腕不如圣人,早早交了兵权娶了公主以示其忠。如今虽不能手掌大权,但每日清闲读书安享尊荣,倒也乐得逍遥。
下剩的东平、西宁两位郡王为人低调,虽然不想把手中权柄拱手让人,也不想做的太出挑惹了朝廷的眼。于是便在圣人以练兵为由四处安插耳目的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自家行事却是越发谨慎起来。到了这一二年间,就连自家女眷都向少同京中往来。只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儿上安安稳稳的逍遥自在。
为由南安郡王权柄最重,声势最为煊赫。不但坐拥十万精兵,更戍守西海沿子这等膏腴之地,正可谓是羽翼丰满。说句不当的话,倘若一时有个不满想要揭竿而起,也并非没有一拼之力。
因此朝廷也最为忌惮南安郡王这一脉。那会儿南安王府气运正旺,阖家上下皆以此为荣。这会子陡闻噩耗,府里的男丁女眷才知道慌了。深悔往日行事太过嚣张扎了人的眼。待到西海沿子的驰报并藩国的国书一同入京之后,南安太妃更是急忙入宫寻太妃太嫔们求情,生怕圣人铁石心肠,存了借刀杀人之心对南安郡王不管不顾。
南安太妃甚至在私底下怀疑,这次南安郡王带兵领战却中了埋伏兵败被俘乃是圣人从中作梗。要不然怎么南安郡王在西海沿子多年无事,偏偏在朝廷想要削藩之后就出了事呢?
南安太妃越想越不安心,又不敢将心中揣测说与人听。只好趁早入宫寻太上皇老太妃们求情。然本朝有制后宫不得干政,宫中的老太妃老太嫔也没什么好的办法,只得陪着南安太妃哭了一回。
老圣人听不得这些个后宫女眷哭哭啼啼的事儿,索性避了开去。跑到上书房看儿孙们读书。
圣人的脚还没踏进后宫,便有各处的耳报神传来消息。圣人闻言莞尔,登时吩咐轿辇摆驾上书房。父子两圣人陪着儿孙们读了一回书,考校了一回学问,方才转步进了御花园。
春寒料峭,园中百花凋敝,唯有簇簇寒梅傲雪迎霜。一阵冷风扑面,缕缕幽香萦绕鼻端,叫人为之一振。
父子两个说闲话儿似的提起了南安郡王兵败被俘的事儿,太上皇因问朝廷意欲如何处理此事。圣人便将朝中百官群情激昂纷纷主战的意思说了,当然也没忘提及朝廷担忧南安郡王安危之事。
老圣人轻笑出声,慢悠悠说道:“民间有句话叫做文死谏,武死战,本属应当。可惜什么事情但凡跟朝政党争牵扯起来,就变了味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