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让尤三姐儿比较惦念的,便是柳湘莲回京续职的事儿。
柳湘莲身负皇命到西海沿子操练水师,这一去就是二年。虽说二年里书信不断,各色礼物更是精挑细选,但两地相隔总比不过一地相守。更何况此去西海危机重重,只怕那南安郡王也不能容他。
然而长安与西海沿子远隔千里,尤三姐儿足不出户守在京中,即便心系湘莲,也只能从舅舅的口中哨探一些消息。并不能全解忧虑。如今得知柳湘莲安然回京,倒是放了一大半的心。
陈氏打量着尤三姐儿魂不守舍,心有所属的模样儿,忽的笑道:“想什么呢这么入神?连账本子都拿倒了?”
尤三姐儿回过神来,随口笑道:“并没想什么。不过是想着今年吃年酒时请哪一班小戏儿来家罢了。”
陈氏笑着打趣道:“哎呦呦,我竟不知我这个听着戏曲儿就能睡着的闺女,什么时候也盘算着听戏的事儿了。让我猜猜看,你是真的想听戏,还是想着那个会唱戏的人。”
陈氏说的,自然就是那个相貌英俊,举止风流,又偏爱串戏喜欢风月戏文的柳湘莲了。
尤三姐儿闻听母亲打趣,倒也并不曾如寻常闺阁女儿一般红了脸,只是大大方方的应道:“便是有些想念,也不过是寻常事罢了。妈不是常说女大不中留嘛,又担心我在家里呆着恣意惯了,不想嫁人。这会子我遂了您的愿,您合该高兴才是。做什么打趣我呢?”
陈氏看着尤三姐儿这么破罐子破摔的无赖模样儿,登时好气又好笑,纤纤玉指戳了戳尤三姐儿光滑饱满的额头,口内咬牙切齿的道:“真真你个小蹄子,就知道跟我磨牙。”
尤三姐儿嘻嘻的一笑,搂着陈氏笑眯眯说道:“这才叫有其母必有其女。咱们娘儿两个都一样,最不爱那些扭扭捏捏矫揉造作的模样儿。”
陈氏闻言又是一笑,搂着尤三姐儿感叹道:“真真是光阴易逝。这才多早晚工夫,你们姊妹两个竟是一个嫁人生子,一个展眼也要嫁了……”
陈氏一壁说着,一壁仔细端详三姐儿,还不忘笑着打趣道:“你姐姐性子还好,温柔腼腆,耳根子软,虽自己立不起来,好歹有个女婿肯把她放在手心儿里疼,可见也是个有后福的。倒是你这爆炭性子,真真随了我。连不擅长针黹女红这些细碎事儿也都随了我……”
尤三姐儿闻言赧然一笑,略有些心虚的看着架在窗下尚未绣完的嫁衣。
虽说富贵人家多有针线上的人,但历来女儿出嫁大多是自己动手缝制嫁衣,唯有针线特别不好的才会请老裁缝或者针线上的人出手。
尤三姐儿乃后世穿越而来,虽然并不十分迷信,但也愿意遵从古礼,为自己缝制嫁衣。况且她的针线女红虽然不如二姐儿细致鲜亮,但也并非是拿不出手。况且她又偏爱新意,鼓捣出来的花样子也都是令人耳目一新。
这回替自己裁制嫁衣,虽说出活儿慢了些。但嫁衣之彩绣辉煌,精致鲜亮,却远在众人之上。
只可惜做工太慢,将将过了年余时节,也不过裁制了大半,恐怕还得有半年才能裁制成功。
也不知那柳湘莲等不等得了这许久。
此刻被岳母念叨着的柳湘莲正在宫中面圣。
柳湘莲得陈珪提点,在西海沿子经营两年,一直秉持着面儿上和光同尘,私下挑拨离间的营生。
如今两年过去,便是冰冻三尺水滴石穿,南安郡王一脉早已不复当年的团结一心。便是面儿上还能保持和睦,私底下也是芥蒂横生,暗潮涌动。只待圣上各个击破,必定能使其土崩瓦解。
最重要的是柳湘莲还借此良机掌控了南安郡王麾下不少兵马——只因众人眼见南安郡王逐渐式微,遂心生贰志,或有明里暗里向圣人效忠的,或有盘算着另立山头儿的,或有打着忠贞之名另行苟且之事的,甚至还有打着官军名号同匪类勾结的,人心反复,世事无常,倒是越发显出柳湘莲的胸无大志,不争不抢。
因而柳湘莲便也成了众人交好争抢的对象。又有暗地里向圣人效忠的将士从中斡旋,桩桩件件琐事下来,倒也让柳湘莲从中获利,逐渐掌控了南安郡王麾下泰半兵马。
圣人自然也对柳湘莲的应对十分满意。更知道柳湘莲此番回京,除续职以外,自然还要与陈珪家的外甥女儿完婚。
一个是自己的心腹重臣外带私交好友,另一个又是自己颇为倚重的少年武将。圣人有意替两个臣下做脸儿,兴致一起,心念一动,便想到了戏文上经常说的圣人赐婚之事。
圣人既有此意,便先将陈珪召入宫中,如此这般说了一遍。陈珪知道此乃圣人意欲给两个小辈体面,自然欣然应从。柳湘莲更是再无不可。
圣人见状,心下大快。当即命钦天监挑选良辰吉日,最终将柳湘莲与尤三姐儿的婚事定在来年的七月初七。既是鹊桥相会良辰吉日,又是三姐儿的生日。
陈珪与柳湘莲见此,当即躬身跪谢。
圣人又御笔亲书,写了“天作之合”四个大字,赠与柳湘莲。又笑向陈珪道:“既是爱卿的外甥女儿,又同朕有那般缘分。待到成婚之日,朕少不得也要替她预备一份嫁妆的。”
圣人金口玉言,待消息传到宫外,登时引起朝野一片哗然。
第142章
闻听圣人竟然亲自为柳湘莲并尤家三姑娘挑选成亲之日,并金口玉言,要替三姐儿“置办嫁妆”,京中权贵仕宦人家顿时又惊又羡。只觉得尤家的三姑娘好大的福气,不但能嫁得如意郎君,况且又得圣眷,真真是比皇家的公主还要体面风光。
一时间向柳家、尤家并陈家登门道贺者趋之若鹜,皆赞当今是个体恤臣下,仁德厚爱的明主。
因着圣人发话要替尤三姐儿置办嫁妆,此事自然是要交给内务府办理的。内务府闻得圣人旨意,因不晓得尤家三姑娘的嫁妆该以何种闺阁置办,少不得再次进宫讨圣人的示下。
还没等圣人拿出个主意来,偏偏住在后宫养静的太上皇也得到了消息,老圣人静极思动,倒也起了凑热闹的心思,便将圣人叫到了后宫,细细问个明白。
自打上皇退位之后,虽说秉持着从前在位时的习惯,有些时候喜欢事无巨细的打听前朝之事。但当今并非原著中的那一位,他天资聪颖,身份贵重,养尊处优,虽说年长之后被兄弟相争之事扰的方寸微乱,险些犯下大错。但幸好得陈珪相助,一路以王道之路有惊无险的走上九五之尊,况且又是被上皇亲手扶上去的。又因他的身份乃是嫡出,从小被老圣人带在身边抚养,又以太子监国,原本就得了世家勋贵们的倾力相助。因此外朝内宫并无太大的分歧,再加上当今的性格阔达,与上皇父子情深,也不像原著那位对上皇临政之事深感不满和畏惧,因此父子两个倒是十分默契。
此刻见上皇消息灵通,兴致又好,当今索性把事情推给上皇,意欲讨上皇的示下。
太上皇久在深宫养病,虽说有当今硬性规定,每月都有儿孙入宫探望,但他的儿女们大的大,小的小,要么早已成家立业连孙子都娶了媳妇,下剩的纳妾之事根本就不必太上皇亲自过问,要么就是还没到开府及笄之年,因此宫中已经有几年没有过喜事。
太上皇这会儿想到尤三姐儿想到陈珪,便少不得想到当年元宵佳节上初次见面之事——在宫中贵女几乎都是大方得体,规规矩矩的模子下,那尤家三姑娘倒是给他留下了颇为深刻的印象。
况且他与太子父慈子孝,这么些年能安安稳稳的没什么隔阂芥蒂,那陈珪在当中倒也出力不少。上皇消息灵通,自然深知此事。倒也十分欣赏陈珪。
再加上尤三姐儿前些年在长安城中建陈园,成立贤媛集,号召都中仕宦亲贵家的女眷联合起来做慈善,桩桩件件不但为朝廷分忧,更是有助于民风教化。圣人此前也下旨嘉奖过几回。难得又碰上这一回尤三姐儿出嫁,不妨添些笔墨,来一个喜上加喜。
太上皇思及此处,颇有些意味深长的笑道:“既然是恩典,那就做足了也罢。不妨封她个县主,再赏些封邑也还罢了。”
圣人闻听此言,登时抚掌笑道:“父皇所言甚是。只是这么一来,倒是苦了柳卿,堂堂丈夫,品阶倒还不如发妻了。”
柳湘莲自入京续职后,已升至正三品都指挥使。原本尤三姐儿嫁过去后,应当以柳湘莲的品阶封为正三品淑人。如今宫中赐了县主之尊,倒是摇身一变成为正二品了。论品级倒是正正高出柳湘莲两集。
“夫纲不振,夫纲不振啊……”当今一想到尤三姐儿进门后的效果,登时哑然失笑。
太上皇却是想到了那年上元节时,尤三姐儿不过四五岁的年纪,就敢智斗匪徒一事,忍不住笑言道:“既是娶了尤家三姐儿,便该料到此事才对。朕瞧着他只怕是甘之如饴。”
当今闻言,故作愕然的看了眼太上皇,口内笑道:“竟没想到父皇身处宫中,竟然也知道这三姐儿的风闻。”
君臣两个说笑了一回,用罢午膳,眼见太上皇有歇晌之意,当今方才退出后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