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湘莲少年慕艾,恰是情窦初开,自然爱屋及乌,听不得旁人诋毁陈珪。听了这一番话,也跟着冷笑道:“这话也奇。难道朝廷跟那些修路的商贾的银子就是大风刮来的,不用心疼?人家既然花了银子修路,自然为的是赚钱回本儿。你若是不想叫他们赚了银子,你大可以走旁的路,也没人拦着你。既想要得了实惠,又不许旁人赚钱回本儿,你这么红口白牙的说得轻巧。若有真本事,你也出个能利国利民的主意叫我们瞧瞧?”
“你说什么?”那人闻言大怒,登时撂下脸面的道:“你不过是个无父无母的破落户罢了。叫你一声柳兄弟,那也是看在卫世兄与冯世兄的面子上,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也敢来要我的强?”
“不敢当。”柳湘莲闻言冷笑,径自说道:“你可别跟我称兄道弟的,我柳湘莲高攀不上——”
下头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且叫卫若兰一把拉住了。先低声劝住了柳湘莲,又向方才开口讥讽那人笑道:“今日原是陈府老封君高寿,我等前来贺寿,总不好说主人的闲话儿,败了兴致。不知世兄以为然否?”
那人也不过是话赶话的说到了此处。闻听卫若兰含威带慑的几句话,登时也清醒过来。他是知道陈珪的心性手段的,更知道陈珪简在帝心,颇受圣人与太子殿下的器重。倘若自己在陈府的寿宴上言行无状,惹了陈珪的嫉恨。只怕今后竟不能善罢甘休。
那人思及此处,也不免自悔失言。忙开口笑道:“卫世兄此话有理。倒是我多吃了两杯薄酒就糊涂了。言语有失,还请诸位见谅。”
众人见状,也都跟着寒暄几句岔过了此事。唯有柳湘莲素性耿直,且对那人看不上眼。只坐在一旁不言语。
那人也不以为意。仍旧满面堆笑的敬了柳湘莲一杯酒,言谈举止,仿佛方才的口角根本没发生一般。
直等到宴尽客散,柳湘莲竟是跟着卫若兰家去,催着卫若兰写了封荐书后,连夜便收拾了包袱南下粤海。
这一去便是二三年光景。此乃后话,暂且不表。
如今且说陈府上上下下为了操办老太太的寿宴连日来用尽心力,当真是人人力倦,各个神疲。又将府内一应陈设动用之物,收拾了两三天方完。
其中早有陈珪有感于宾客盈门,络绎不绝,以致筵宴排设不开险些丢了颜面之事,遂同家人商议着要另行置办宅院。此言一出,阖府上下深以为然。
陈老太太更是向陈珪笑道:“你如今也是朝廷二品大员了,咱们陈家祖宅虽好,人丁也不算多。但是每每宴请宾客时都有些捉襟见肘排设不开。长此以往,只怕众人背地里议论你,反倒不好。莫不如趁此机会另行相看一座府邸,这个祖宅,将来便留给桡哥儿罢。希望他承了祖宅之后,也能如你一般,人脉绵厚官运亨通。”
陈珪不妨母亲如此说,不觉莞尔。笑眯眯的看了陈桡一眼,开口说道:“母亲这话很是,儿子也是这么想的。桡哥儿与徐家姑娘的婚期便定在九月末。我想着叫她们小夫妻在祖宅完婚,到时候跟着咱们去新宅住。祖宅便留着给桡哥儿读书进学,款待同窗之用。”
说到陈桡的婚事,众人不免又想到荣国府大房嫡孙贾琏与京营节度使王子腾的内侄女王熙凤的婚事——却是在陈老太太寿宴后的第五天,也就是七月二十六。屈指算来也不过是几天的工夫了。
因着宁荣两府深知陈珪简在帝心,位高权重,况且陈桡年纪轻轻又考中了举人,便托尤氏央求陈氏,请陈桡为傧相之一,陪着贾琏去王家迎亲。
陈珪素来八面玲珑与人为善,何况陈家与宁荣二府也算是姻亲。闻听此言,自然欣然笑应。并且还投桃报李的请了贾蓉为陈桡的傧相之一,等着九月末的时候陪着陈桡去徐家迎亲。两家亦因此多了些走动,渐渐相熟起来。
展眼便到了二十六日黑早,荣府迎亲当日。
第106章
世人皆知贾史王薛四大家族同气连枝,况且又都是功勋之后。如今荣府长孙贾琏与王府小姐王熙凤成婚,凡两家之世交旧友自然全来。贾府生恐筵宴排设不开,因此便同贾赦及贾珍商议,于荣宁两处齐开筵宴。宁国府中单请官客,荣国府中单请堂客。
尤三姐儿跟着尤家众人抵达宁荣街的时候,便瞧见簇簇的轿马挨挨挤挤,一路喧嚣着都排到了街口开外。宁荣两府的下人们穿着簇新的衣裳站在两边引路报名儿。
尤二姐儿半掀开帘子悄悄打量,回头笑道:“这人可真多。竟是比前儿外祖母过寿的宾客还多。”
尤老太太闻言,登时笑道:“这是自然的。陈家虽然是新贵,可是这荣宁二府却是功勋老族,世交旧故门生往来者自然更多。前儿你大姐姐家来闲话儿时不是也说了么,今儿来的人且不全呢。便是两家爷儿们的家宴,都排到八月初了。如此显赫之势,又哪里是咱们这等寻常人家能比的。”
众人闻言,不觉相视一笑。尤二姐儿倒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眸子先是一亮,旋即又露出黯然神色。
陈氏母女早已知晓尤二姐儿的心病,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唯有尤老太太见了此景,心下暗喜。面儿上却是丝毫不漏,仍旧向陈氏问及陈家意欲乔迁之事。口内又满是羡慕的道:“真真是没想到子璋他能有这么大出息。这才几年的时间呐,竟然就成了朝廷二品大员了。而且担着的还是户部侍郎这样的肥缺。圣人叫他负责海外通商、发行国债以及连同商贾修路,桩桩件件都是油水极为丰厚的差事。这么折腾个两年,陈家也是今非昔比了罢。如今又要置办宅院买房置地,听说选的也都是豪宅广厦,毗邻朝中要员公卿之处……我算了算,在这么个地段儿选一处五进的宅院,只怕至少也要花费个几十万两的银子……陈家也是说拿出来就拿出来了?那子璋这几年究竟捞了多少银子啊?”
陈氏一壁打量着外头的情景,一壁听着尤老太太旁敲侧击的话,不觉莞尔一笑,有些漫不经心地道:“这件事儿我倒是不知道的。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如今已经是尤家的媳妇了,娘家的底细,况且又是爷儿们外头的事儿,哥哥怎么肯告诉我?不过哥哥这个人,向来胆子小,恐怕在朝中也是不敢中饱私囊的。倒是陈家早几年便在裕泰商行里头入了股,想来陈家的银子也都是这么来的罢。”
闻听陈氏这么说,尤老太太自然是不信的。她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笑向陈氏道:“也是你这孩子心实,人家说什么你也就信了。这天底下哪里有不偷腥的猫儿呢?便是你老爷——这些年在户部的权柄有限,一年下来光是三节两寿的孝敬就有几万两银子了。子璋是二品大员,况且手里握的又都是银来银往的实权。我就不信他能眼睁睁看着银子打面前过,丁点儿不伸手的。”
陈氏将尤老太太如此说话,倒不好接下去的。好在荣国府的下人已经引着尤府的马车到了门前。陈氏抱着宝哥儿,尤二姐儿尤三姐儿尤四姐儿扶着尤老太太下了马车,一时被引着进了二门,荣府长房长媳邢夫人、二房长媳王夫人与宁国府长房孙媳尤氏忙迎了上来。众人略寒暄了几句,相互厮见过,王夫人便引着陈氏等人进了荣禧堂拜见贾母。
彼时荣国府内处处张灯结彩,人语喧阗,十分喜庆。贾母正端坐在堂上同南安太妃说话儿。眼瞧见王夫人引着尤家众人入了门来,贾母少不得起身寒暄了几句。又命丫鬟献茶。
南安太妃见状,也向陈氏并二姐儿、三姐儿笑道:“前儿还在陈府给老夫人拜寿。今儿便又到了荣府吃琏儿的喜酒。等到八月初三,又是史老太君的高寿。九月末又是桡哥儿的喜酒……可见这两个月的喜事儿都被你们家人占去了,只偏了我们的贺礼。”
南安太妃一席话落,在座的诰命女眷们也都乐得凑趣奉承。陈氏原本也是个爱说爱笑不让人的性子。眼见如此,少不得面露得意的笑道:“你们家的贺礼,自然都偏了我们的。倘若你们觉着吃了亏,待家去后也都催着家里没成婚的哥儿姐儿尽快成婚,叫成了婚的哥儿姐儿尽快传宗接代。到时候我们家的贺礼不就都还回去了么?”
一句话说的众人都笑了。陈氏尤不满足,且拉着贾母的手促狭打趣道:“老太太,您也催着琏哥儿和凤丫头快些给您生个大胖孙子才是。到时候洗三满月抓周礼,咱们还能收上来三笔贺礼呢!多值呀!”
贾母闻听此言,也都掌不住笑了。指着陈氏便说道:“你们瞧瞧陈氏这一张嘴,我原还说凤丫头的嘴快爽利。可是没瞧见她的嘴更不饶人!”
众人闻言,也都跟着打趣起来。
一时说了笑了一回,只听外头鞭炮锣鼓声声由远及近,越发响了起来。便有小丫头子来通传说迎亲的队伍回来了。
众人闻言,少不得起身笑着入了席。这一日的戏酒喧阗自然不必细说。
目今只说喜宴尽欢而散,诸位宾客家去后,尤家众人亦都回了尤家。因在晚宴上根本吃不饱饭,早有经验的陈氏早已吩咐厨房预备了宵夜。众人便在尤老太太上房一壁吃宵夜一壁说闲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