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落精灵 (白发三千)

琥珀从来不曾看过这个神态的残。

在他的记忆中，残总是在笑。


有时狡黠，有时快乐，有时纯真，有时高傲……尽管有的时候，那笑容也是哀伤的，哀伤得仿佛要哭出来。


可是这一次，却再看不见流光异彩的异色眼眸中有任何的颜色，那不是茫然，不是绝望——而是空洞！

已经什么都已经不存在的空洞……

这个人不是残。

不是！

它只是一个空荡荡的躯壳！


琥珀的头沉沉的垂了下去，握紧玉笛的手却是微微颤抖着起来。


琥珀色的长发飞扬在空中的一瞬，莫名其妙就暴怒起来的琥珀猛然转身站起，扣紧玉笛的手因为愤怒而激烈的颤抖着，琥珀色的瞳孔燃烧着前所未有的狂暴之色倒影出对面的金发男子。


黑暗的气息猛然间遮蔽了整个天空，阴沉沉的压迫了下来。

整个高山都轰鸣了起来，在地脉上颤抖了起来。

为黑暗中的帝王的怒气而恐惧颤抖。


沙加轻轻睁开眼，清澈得犹如蓝天的眸子，一如既往淡然宁静的看着琥珀。


“你为何愤怒？你想要的，不也是这个目的吗？你留在他身边，不也是想在有一天得到他的性命……那你此刻又为何如此愤怒？”

“我不知道……”


被怒火燃烧的琥珀色眸子瞬间闪过了几许迷惘的神色，刹那又被琥珀色的火焰掩盖。

这场怒火来得莫名其妙，莫名其妙！

让琥珀自己也莫名其妙！

看见他受伤不是我的快乐吗？

看见他痛苦不是我的希望吗？

夺取他的生命不是我最终的目的吗？

可是为何我现在的心会痛——会痛！

不想……

我不想看见这样子的他！

“我不让任何人伤害他！绝对不让！”


“身体也好，灵魂也好……”那疯狂的、愤怒的，仿佛撼动天地一般怒气，“能够伤害他的人只有我——只有我！”


黑色的诡异光芒蓦然聚集在琥珀张开的双臂之间，转瞬间已经聚集得比琥珀本人更加庞大。

黑色的火焰气势汹汹的向沙加喷吐着自己的火舌。

“所以，你，去死！”

即将扔出胸前黑色火焰的瞬间——

即将迈出脚步的一瞬间——

“不要！”


手肘却在一瞬间被死死拖住，琥珀愕然回头就看见一张惊恐的脸。

惊恐中却带令人说不清是什么在流动的脸庞。


就像死死抱住自己手肘的双臂却在微微颤抖着一样让人莫名其妙。

“不要杀他！不要……不要……”


说到了最后，残连声音都跟着手微微的颤抖了起来。


残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清醒过来的，当那一片金光向自己袭来的时候，自己就已经沉浸在了一片黑暗之中。

不闻不问，不听不看。


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记得……逃到这黑暗中，逃避自己想逃避的一切！

琥珀的一声怒吼却将他从黑暗中震醒。

然后，


在看见琥珀手中足以毁天灭地的强大能量的一瞬间——

在看见沙加嘴角轻轻的一丝微笑的一瞬间——

在看见那熟悉的清澈蓝眸的一瞬间——

下意识就伸出了手——

伸出手，

死死的拉住了琥珀的手臂！


然后在琥珀手中的黑色火焰消失的刹那，残突然恢复了疲软的身躯再度跌坐在了地面。

“残……”


单膝跪在地面，以便对话的琥珀带着令人琢磨不透的神情看着他，轻声呼唤着。


那一声却换来残轻微的一颤，双手猛然捂住自己垂落的脸。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想知道！”

好痛……

我的伤口好痛……

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

也许是还记得那灿烂似阳的金发，

也许是记得那碧蓝似晴空温柔眼眸，

也许是眷念那双拥抱着自己的手臂中传递的温暖。

也许是还记得……

还记得……

还记得那个人温柔的声音。

他说，我爱你，残。

我爱你。

“师……”

艰难的挤出喉咙，却最终也只吐出一个的声音。

还有少年那颤抖着，捂紧自己脸的双手。

[连他也不要我…原来连他也不要我……]

[我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还是，]

[我本来就一无所有。]

一切，都是假的。

是假的！


没有人看见，站在一边看着他的沙加，湛蓝的眼底那已经掩盖不住心疼的神情，只是转瞬间却又被几许无可奈何的落寞席卷而去。


而后，突然出现在他脑海中的声音让沙加的神色僵了一瞬。

‘回来，沙加。’

沙加微微咬了下唇，“可是……”

‘你不是那个男子的对手，回来。’


湛蓝似天空也如火焰般微微燃烧了起来，“不行，不杀了他，我绝不回去。他现在必须死……若不死的话……不死的话——”

‘我叫你回来！这是我的命令！’


沙加的身子微微一颤，蓝眸的火焰刹那如被浇落彻骨的寒水，再度深深的看了银发的少年一眼，闭下的眼掩盖了蓝眸中那许莫可奈何的哀然。


尽管他的脸色依然是那样平淡而宁静，仿佛没有任何感情的宁静。

他轻声回答，“是。”

金色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那抹月光之下。

没有人注意到他的离去。


无论琥珀怎样叫喊，但那死死咬着下唇的少年只是垂脸闭眼。


双臂交叉紧紧抓住自己的手臂，指尖深深扣紧在肌肤之中。

深深的陷落下去。

刻出深深的血痕。


淡漠的表情，如一尊雕刻出的塑像，已看不出任何鲜活的气息。


直到终于按耐不住的琥珀抓住他的肩膀猛烈的晃动起来，想将残从那样的淡漠中唤醒过来。


“你够了没有！我知道你伤心！可是你要在这里呆一辈子吗！”

激烈的摇晃让漠然的雕塑终于有了微微的动容。

“伤，心？…”


仿佛有些不习惯的吐出这两个字，残抬起头，木然的眸子失神的看着琥珀。


“我会么？……我还以为我看人死去已经看得麻木了。”


尽管凝视着琥珀，可是那看着琥珀的眼底却没有任何聚焦，飘飘渺渺的席卷上了九天之外后再不复返。


“生亦何哀，死亦何苦……人的一生，也不过就是如此罢了。”


抬起手，轻轻拨开琥珀握住自己肩膀上的手，残微微一侧头，目光已经遥远的落入那无边无尽的黑夜之中。


被乌云遮蔽的月亮已经无法在这样的黑暗中投下那一袭月光清辉。

飘转着少年清淡木然的声音。


“那我究竟在执着什么？我究竟还有什么看不透？”


看破，放下，自在——从此便成了正果，从此就远离了尘世的恩恩怨怨，从此就离开了轮回之因。


只是，看不破的终究还是看不破，放不下的终究还是放不下。

本就做不到那样洒脱，又到哪儿去寻找自在？

所以……便想逃了吧。

从这纷扰中逃走。


收回飘渺不定的眼神，那一双清澈的泉水几近干涸的眸子，一双失却了光辉的宝石。

木然的，定定的凝视着琥珀色的眸子。


“千凝临终前最后一个愿望是希望能看见我的眼泪……一直以来，我都告诫自己[不能哭]。我是帝王，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绝对不可以落泪，只能笑——只能笑！”


因为支撑的太多太重，所以注定了无论什么时候，脸上的笑容都不能够消失。

伤心的时候……

悲伤的时候……

甚至绝望的时候……

随时随地都要笑…无论何时……


听了这句话默然了半晌的琥珀伸出手，轻柔的梳理了一下那凌乱的额发，又轻擦去残脸上的斑斑血迹。

吐出的声音，是他自己从未想到的柔和。

“想哭的话，就哭吧。”


那张极美的脸定定看了他半晌，还残留着血迹的嘴角突微微一勾。

干涩的嘴角勉强扯出一丝隐约的弧度。

少年在笑。

少年一直都在笑。

“你以为，我不想哭？”

国破家亡的时候，少年在笑。

如蝶一般坠落悬崖的时候，少年在笑。

“你以为，我还在忍耐？”

掩埋着无数怨魂的滔滔洪水之上，少年在笑。

战场血海之中，少年在笑。


犹如自己半身重要的蓝发男子在他怀中停止呼吸的时候，少年在笑。

“你以为，我真的想笑？”


让曾经那么坚信的父爱在真实中彻底破灭的时候，少年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