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潜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口道:“那他也该去找知府衙门,老子可管不了。”
刁成义赞同道:“大人说的极是,卑职这就命人把这刁民押送回家看管起来。”
裴潜点点头,忽然叫道:“慢着,你说这家伙要告的是谁来着?”
刁成义回答道:“威山营统领樊晓杰樊将军,说他硬要以低价收购酒楼,还派了十几个士兵化装成混混,打伤了店老板的两个儿子和一个孙子。”
裴潜眼睛发亮,肃容道:“刁主事,你怎么做事的?你看看,这衙门大堂之上贴的都是什么字?本官时常教诲你们:‘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这些训示你都忘了么?这位店老板要不是走投无路,又岂会头撞石狮,以死鸣冤?”
刁成义瞅着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段大人,傻傻道:“大人,您不是刚才还说,这事不归咱们绣衣使衙门管么?”
“呸!”裴潜义愤填膺道:“天下人管天下事。樊晓杰怎么了?老子不怕!你赶紧收下状纸,把人送到后堂救治。问明案情做好口供,明天老子就要过堂审问!”
刁成义瞠目结舌,点头哈腰跑出去收状救人了。秋千智似笑非笑看着裴潜道:“段大人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
裴潜晓得瞒不过这老狐狸,压低声音道:“请代禀将军,卑职想敲打敲打樊晓杰。到时候我做白脸,麻烦将军唱个红脸。咱们演一出捉放樊统领的好戏。”
秋千智微笑道:“唐将军能有段大人这样的干臣忠心辅助,幸如何哉。”拱手与裴潜作别,出了衙门先行回返将军府。
这时候衙门外爆出雷鸣般的欢呼声道:“段大人收状啦,段青天啊——”
裴潜撇撇嘴,心道:“樊晓杰,算你倒霉。谁让你是镇守军械所的主将呢?老子要炸云中雷仓库,就得先拿你开刀。”
原来他昨日到泰阳军械所巡视,见内外军纪严整戒备森严,可见樊晓杰实为一把统军治兵的好手。假如能将此人搬走,不管换谁上来,总有一个磨合过程,无形中对自己的行事大有裨益。要是能煽风点火再惹起军中反弹,那就再妙不过。
所以醒悟到那个店老板告的是樊晓杰,裴潜立时改变初衷,接下了状纸。
这么做在官场里原本是吃不开的。所谓官官相护,哪怕彼此没有交情,看在同朝为官的份上,多少也会留点情面。可裴潜管不了那么多,从四品的绣衣使副主办他本就没打算往长久里干,又熟谙太子党和唐王系之间的明争暗斗,故而借力打力整治樊晓杰。别人不说,莫大可肯定是头一个跳出来赞成。
裴潜又审阅了会儿堆积如山的公文,把笔一丢道:“老子还没吃午饭,先走了。”甩袖子出了衙门,先在街上随便找了个摊头坐下,要了碗五文钱的炸酱面。
面刚上来,街上一阵鸡飞狗跳,两旁的小摊小贩纷纷叫道:“差爷来了,快逃!”
裴潜一愣,就见七八个满面横肉的府衙差役在一个小吏的带领下气势汹汹奔到近前。面摊老板是个妇人,身后还背着个吃奶的娃娃,收拾得慢了被逮个正着。
那小吏斜着眼问道:“好像我是第二次抓着你在这儿摆摊了吧?交钱吧。”
那妇人告饶道:“差爷行行好,我实在交不起一个月二两的摊费,能不能少点儿?”
“少点儿?”小吏嗤之以鼻道:“没钱你在这儿摆什么摊?”手一挥,身后的差役手持水火棍就开始砸东西。这时旁边围了许多路人,可没谁敢上来劝说。惟独裴潜稳如泰山地坐在那儿,嘴里吃得津津有味,一点儿都没走的意思。
“呼!”婴儿胳膊粗的水火棍猛往裴潜身前的矮桌砸落。裴潜抬起右手,头也不回抓住木棍往前一甩。那重达两百来斤的差役像根稻草般从裴潜头顶飞过,结结实实摔在了青石板上。
小吏见状勃然大怒道:“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殴打官差,给我绑了!”
七八个差役手挥水火棍劈头盖脸往裴潜打来。裴潜懒得起身,一边吃面一边用左手从筷笼里抓出一把竹筷,漫天花雨的撒了出去。
“啪啪啪!”差役手腕一疼,棍子纷纷坠地。裴潜喝完面汤站起身来,嘿然道:“刚才都有谁往老子脑袋上打招呼了?”抬手抓过一根水火棍,啪地把小吏拦腰打飞出去,面露狞色道:“向你娘问好,向你姥姥问好,向你姥姥的姥姥问好!”
他嘴里问候,手上的动作更快。三下五除二,又打倒了四个差役。与此同时人群里闪出一个中年男子,双手如老鹰抓小鸡,拎起剩下的差役脑袋朝下,一手一个在青石板上砸得万朵桃花开,比裴潜出手还狠上十分。
第五章 好官
转眼之间八个差役或死或伤,躺倒在地不能动弹。街上顿时大乱,更有人叫道:“出人命啦,快报官——”
裴潜若无其事地拿出方帕擦擦嘴巴,从袖口里掏出一锭五两重的银子递给吓得面色如土的妇人道:“大姐,这是面钱,你拿好了。”
妇人哆哆嗦嗦接过,讷讷道:“这位爷,你、你快逃吧,官差马上就要来了。”又掏出一把铜钱道:“我……我找不开。”
裴潜笑了笑道:“不用找,你帮我拿条凳子摆这儿,我坐着等等。”
妇人急道:“这是人命官司,爷别糊涂,还是赶紧走吧。”
旁边那中年男子扔下手里两具死尸,拍拍手道:“兄台,你不怕官府么?”
裴潜侧过脸打量这个中年男子,见他面色黝黑长相粗豪,自己从没见过。
他不以为然地笑道:“官府?官府也不能随便乱抓像我这样奉公守法的良民吧?”
中年男子愣了愣,心道:“敢情此人是个不通时务的老实人。”摇头道:“兄台打伤了差役,管你有理没理拉到府衙大堂上,六十大板先是打定了。”
裴潜道:“那阁下杀了两个,罪比我还重,又为何不赶紧逃走?”
中年男子傲然冷笑道:“区区一个泰阳府衙,还不在我眼里。”
裴潜心道这家伙口气挺大,不是大官就是大盗。瞧这言谈举止,还是像大盗更多些。那边妇人收拾了摊子,战战兢兢道:“两位爷,你们都走吧。待会儿捕快来了,民妇自会向他们诉说明白。”
可这两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就像较上劲儿了一样,愣是没谁动一动。
不一会儿二十多名泰阳府的捕快浩浩荡荡开拔过来,先把周边街口封锁了,然后高声喝嚷道:“人犯在哪儿?”
几个躺在地上装死的差役齐齐苏醒过来,把手指向裴潜和中年男子,叫道:“就是他们!”
泰阳府的捕头名叫成人凤,闻听此言倒是一愣道:“好大的胆子,居然还敢留在这儿,算你们两个有种,都给我拿下!”
中年男子眸中掠过一丝杀机正要出手,裴潜慢悠悠起身道:“老成,你拿谁呢?”
成人凤张大了嘴巴瞅着裴潜半天出不了声,结结巴巴道:“大人,是您在这儿?”
裴潜道:“怎么着,老子在这儿吃碗面还要先向你禀报一声?”
成人凤擦擦眼睛,没错——就是昨天凌晨单枪匹马杀入朱记米铺的段大人。他瞧瞧地上的两具尸体,也不知该如何收场,苦笑道:“大人,您说笑了。”
“说笑?”裴潜冷笑道:“你的手下拿棍子往老子后脑勺上招呼,这是说笑?”
成人凤一听没把腿给吓软。裴潜是谁,他太清楚了。先不提绣衣使副主办的身份,就这位老兄毒死费德兴,痛打史书德的事,放眼泰阳府又有几个人敢招惹?
他总算反应不慢,冲上前去对着几个死狗般躺在地上装模做样的差役一通乱踢道:“瞎了你们的狗眼,竟敢殴打段大人,想造反么?”
那些差役有苦说不出,满肚子的怨气——别的官员出巡,哪怕是个七品县太爷,都是前呼后拥鸣锣开道。裴潜好歹也是个从四品的绣衣使副主办,就算不穿官服不带衙役,身后总也该跟着几个随从吧?这位爷倒好,一个人往街边小面摊上一坐,吃得稀里胡噜不亦乐乎,天晓得他是段大人。
可裴潜自有裴潜的苦衷。他也想威风八面,有人开道有人敲锣,但自己这些日子干的都是些见光死的事。要是身后跟定一屁股的随从,没半个时辰就得被唐胤伯等人拖出去斩立决了。于是乎,他的无奈之举反成了亲民异类。
妇人呆呆地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就像在一个不可相信的梦里,喃喃道:“段大人,您……就是段青天?”
裴潜现在最恨的就是有人管自己叫什么“段青天”,可对着这个善良柔弱的中年妇人,他实在发不出火,叹了口气道:“就算是吧。”
“噗通!”妇人双膝跪地,喜极而泣道:“青天大老爷,民妇给您磕头了!”说着双手撑地,就要给裴潜磕头。
裴潜好人充到底,上前两步抓住妇人道:“大姐,你这算什么,快起来!”
忽听背后中年男子问道:“段青天——莫非兄台就是绣衣使副主办段悯段大人?”
裴潜扶起妇人随口答道:“是啊,我说这位老兄,现在是休息时间,恕我不接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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