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归灵笑道:“是你教我的,二姑娘,要爱,就不必掩饰,无须矫情,有感即发,便是真率。”
何如霞垂下目光,语气又转为伤感:“所以,我要留住你这份爱,屈先生,假如事情没有较大的把握,我决不允许你去单独涉险……这一生里,我失去的已经太多!”
屈归灵呵慰着道:“车抵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二姑娘,这个难题,终究定会解决的,说不定帮主和二当家他们已有良策,足资因应”
何如霞道:“如果他们同你一样,到现在还没有想出妥善的法子来呢?你又该做何打算?”
又搓着手,屈归灵道:“一定会有法子的,我确信一定会有法子,孟天复与山莫古两个不是陆地神仙,何来无懈可击的周全?铜浇铁铸,也经不起天火烧呀!”
何如霞闷着声道:“你只是故意安慰我,前言比对后语,可见言不由衷;屈先生,假设你有放那把天火的本事,也不会对这两个老怪物头大至此了!”
屈归灵支吾了一下,有点尴尬的道:“也不见得言不由衷,拚杀搏战,并非一加一等于二的事,情况随时都会发生变化;武功高,修为深,固然较占上风,但机运与巧合往往亦关系成败,说不定我鸿运当头,反过来扳倒这一对老家伙也未敢言……”
白了屈归灵一眼,何如霞幽幽的道:“把一场生死之战的结果寄望于运气上,屈先生,你自己也该觉得太过虚无飘渺了吧?凡事不应求侥幸,何况还是这般毫无根据、比算极微的侥幸,别忘了,押注的可是生命!”
屈归灵干笑着道:“你且放宽心,二姑娘,明天还有一整日的工夫,让我同帮主他们再仔细合计合计,更难保灵机一动,别有顿悟,你总听过一句老话天无绝人之路呀!”
叹一口气,何如霞喃喃的道:“但愿是如此了……”
屈归灵犹豫了片刻,才低声道:“夜深了,二姑娘,你不回房去歇着?”
何如霞大大方方的摇摇头,道:“我还不困,我想多陪陪你,或者,要你多陪陪我,屈先生,你乏了吗?”
紧跟着摇头,屈归灵忙道:“不,我不乏,一点也不乏。”
桌上的灯花忽然跳动,爆开一个双蕊,但是,何如霞与屈归灵全没注意,他们只是默默的互相凝注,眼波流灿里,彼此倾诉着心底的意愿,不用迸吐一个字,便已意会神合,灵犀通连,真正是此时无声胜有声了……。
第二十八章 月黑风高祭血旗
“曲堤”只是这个滨海小渔村的名称,它其实并没有堤,村里村外都没有堤,海岸线倒挺曲折的。
天空黑黑,乌云滚荡,果真是无月无星,海风从一无遮拦的水面吹来,有时还打着尖锐的唿哨,潮涌潮落,浪花翻腾,就更透着那种淘尽千古英雄豪杰的冷肃味道了。
“千帆帮”的人马,在何起涛亲自率领下,已经到达海边,而且分别进入预定的攻击位置地形地势早就再三探查过了,且曾绘图研议,哪一旗布署在哪一点,事前皆已定案,因此一到地头,各循所归,不但驾轻就熟,尤其有条不紊,很迅速的便全部埋伏妥当。
标示点是正对“曲堤”背后的一座笔架型小山中峰顶颠,“铁桨旗”的船队将以这个标示点做为泊岸登陆的指标,当然,“千帆帮”的伏兵亦以这个指标半径来安排狙袭的陷阱,消息不会有错,也是万沧提供的。
“千帆帮”的兄弟们没有骑马,都拿两条腿走来的,是所谓衔枚疾行,好在路不算长,十几里地远近,鼓一口气就抵达了,为的只是求个隐密静肃,打突击,可不作兴摆起万马奔腾的架势。
风刮着,一阵接一阵的掠舞过去,有时更在人的头顶盘旋着,风里泛着咸腥味,还带点冷蒙蒙的水雾,海面上一片漆黑,不见任何桅灯渔火,看起来,“铁桨旗”方面的行动也是够谨慎的。
岸边首连着大片沙滩,沙滩并不平坦,除了沙,尚分布着凸凹鳞峋的大小礁石,礁石的表层粗糙又坚硬,碰上去决不好玩,沙滩和礁石,现在瞧进眼里全是乌黝黝一团黑,但白天却是另一种颜色,它们大多是灰褐的,部份浮现着青绿,色泽不算调和,而这里也说不上是处赏心悦目的所在。
流血搏命的地方,便往往透着阴森险峻,沉郁削峻,难得找着个开朗祥和的景观。
礁滩再上去,有一条隆起的土岗,岗脊上下,杂草丛生,还长着些不知名的矮树野藤,这些玩意纠缠掺混着,就形成了天然的掩蔽,此刻,何起涛指挥所便设立在土岗之顶,从这里望下去,视野辽阔,可以把整个滩面一览无余。
但是,现在滩面上却没有啥个看头,用尽眼力,也不过偶而见到波光闪荡,外加那一成不变的沉晦如墨,情调枯燥得紧。
何起涛盘膝坐在临时挖掘出来的这个洼坑里,管自闭目养息,屠难生却趴在岗顶极目眺望海面,模样显得有些迫不及待了。
隔着何起涛盘坐的位置五步之外,是“丹心七志士”中的杨雪航,杨雪肪可不敢像自己主子一样泰然安坐,他是半哈着腰站在那儿,要不是间歇移动一下,倒像是木雕泥塑的了。
在屠难生趴伏的所在不及丈许远近,屈归灵静静的守候于一丛杂草之后,他旁边,当然缺不了何如霞,这丫头,到底被她吵着闹着跟来了,情形正如她所说的谁也拦不住。
黑暗中,何如霞的双瞳反射着冷莹的光芒,她裹紧了束发的丝巾,虽是压低着嗓音,却也明明白白的透出了她的不耐:“海面上鬼影子不见一只,像这样等下去,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才算有完?”
屈归灵看她一眼,形色安详道:“叫你守在家里听消息,你偏不肯,要死要活的非跟着来不可,既来了,又这么沉不住气,真是何苦自己找麻烦?”
何如霞冒火道:“这是我的事,你少罗嗦,连我爹都得让我三分,怎么着,你倒敢排揎起我来了?”
屈归灵笑了笑,道:“你好歹定下心来等着吧,二姑娘,姓万的消息递过来,不会错,他们三更泊岸,随即登陆,不到那个时分,急也是白急!”
何如霞没好气的抬着杠道:“假如姓万的情报有误,或者他们临时变更行动计划呢?你能打包票?”
抓起一把细沙,又任沙粒自指缝间隙泻落,屈归灵心平气和的道:“整体行动,时间的安排与遵守最为重要,若非万不得已,不会轻易改变,尤其行动的得失关系全局成败,就更要按步就班的实施了,二姑娘,现在对方显然尚未发生万不得已的情况,是而改变行动时间的可能就小之又小……”
何如霞悻悻的道:“或者姓万的出错”
摇摇头,屈归灵道:“这样重要的消息,万沧不会出错,事实上,他已将同样的情报内容通知过我们三次,截至今晚最后的联络时间为止,并没有任何改变,所以它的正确性应无疑问。”
冷笑一声,何如霞道:“原来中间还有这么一段求证过程和应变方法,我却懵然不知,屈先生,真该恭喜你,在我们帮口里,只这些日子工夫,你居然已经参与到最高阶层,问闻机密的等级,连我都超过了!”
拱拱手,屈归灵无奈的笑着:“得罪得罪,二姑娘,这可不是我有意僭越,乃是帮主及贵帮各位首要们过份抬举,盛情难却之下,不得不附诸骥尾,滥竽充数一番……”
何如霞其实心中高兴得很,因为自己属意的人,能获得大家的尊重及认同,不就代表了个人的眼光正确、见地独到么?她了解她父亲和长辈们对她情感投注的默许,知道不会在与屈归灵的契合上发生阻碍,然而,美满的将来,还要看今晚这一关能否顺利渡过才算做数,一想到海面的某处,浮移着那些待要扑岸的豺狼虎豹,她一颗蹦跳的心不由得又揪紧了!
屈归灵诧异的望着她,轻声道:“怎么不说话了?二姑娘,你该不是真在生我的气吧?希望你谅解,我的立场相当困难,其实我从不想奢求什么,更没有本份之外的企图,我只是”
拦住了屈归灵的语尾,何如霞沉沉的道:“你这是想到哪里去了?我现在烦的事,根本和你说的扯不上一点干系,屈先生,我担心即将来临的这场风暴,福祸之分,便将决断于此……”
屈归灵从容的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老古人原是这么说的,好歹豁力撑着、顶着就是!”
何如霞蹙着眉道:“说得倒是轻松,你就不明白人家心头是多么个滞重法,屈先生,我一直想要问你,今天一整日,你和爹他们都谈了些什么?”
屈归灵道:“还不都是些应敌求胜之道,可喜的是,帮主和贵帮各位首要们虽然深具信心,却毫不骄大轻纵,每一项步骤都经过详细规划研议,人手的支援配合亦在桌面上再三模拟演练,整个局势都已纳入控制,所以,你不必忧虑担心,今晚之战,我们的胜算相当不小……”
何如霞强颜笑道:“我可没有你这样乐观,屈先生,毕竟这只是我们单方面打的如意算盘,事情临时会有什么演变,可谁也不敢保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