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药师笑道:“不敢,何姑娘,好心才有好报。”
两人言谈间,二虎子又气吁吁地奔了回来,多一句话也不说,拖起刁云展的尸体便掀上肩头,扛着姓刁的这付臭皮囊,他显然轻松多了,三脚两步,人已走了个无踪无影!
没有多久,老汪也满头大汗的返达,递交给秦药师一具带有紫色斑点的盒子,果然有一只略成人形,须髯参差的淡褐老参,秦药师审视过后,招呼老汪引路,亲自到灶间调处去了。
何如霞又半蹲在屈归灵面前,专注的凝视着屈归灵那张灰白憔悴又血污沾染的面庞,说不出是一种什么因素使然,她觉得好心疼、好难过,除了对自己的亲人至交,她极少有这样的感受,似乎屈归灵微弱的脉搏应合着她的心跳,游丝般的呼吸牵引着她的魂魄,稍有波动,便使她同受悸颤了……
一个人对一个人,思想观感上的改变原不该这么突兀快速,但事实上却确然如此,何如霞由怔忡的寻求自我解释莫非只为了先前屈归灵冒死相救的那一段,抑或自己本来就心存敬慕,表面的排拒仅乃一种虚饰的姿态?
何如霞的沉思尚未获得确切的答案,秦药师和老汪已从灶间匆匆出来,两个人合力抬起屈归灵走向里屋此时此情,老汪两口子的卧房只好权充屈归灵疗伤之所,由不得他夫妻享用了。
稍稍犹豫了一下,何如霞明知不大方便进去探视,脚步却不由自主的朝里移动,隐冥中,似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吸引着她……
第二十一章 霹雳烽火拂晓血
何起涛突兀从睡梦里惊醒,朦胧中,他恍惚听到一声惨叫,一声音调极为熟悉的惨叫,就是现在,叫声的尾韵犹在耳边回荡不散,那颤抖的余波,仿佛是迸自心肺间一呼之后衰竭的挣扎,透着恁般的不甘,也仿佛要把这一声凄厉的呐喊穿过时空传送出去,表达一个信息一个不祥的信息。
抹去额头上的冷汗,何起涛转脸望向窗口,棉纸糊成的窗格外,仍然一片漆黑,说明了此刻依旧时在深宵,除了偶尔传来巡守者的步履声与低喝声,夜,终究还是沉寂又僵凝的。
他已经了无睡意,起身着装,一边轻轻击掌两响,房门悄然启开,他的贴身近卫“丹心七志士”中的贺晚晴急步趋入,垂手候差。
用力在自己面孔上抹了两把,这位“千帆帮”的龙头当家显得有些烦躁地道:“晚晴,今晚上总堂里是谁当值?”
贺晚晴低声道:“回老板的话,是玄字旗船队的大掌舵姜省非姜老大何起涛”哦“了一声,接着问:”二当家现在何处?“
贺晚晴道:“大概已回房歇着了,个把时辰之前,二当家才巡夜经过这儿。”
略一沉吟,何起涛道:“去请二当家来。”
贺晚晴答应着躬身退出,片刻后,霍邦已经大步走进房中,瞧他目光炯亮,神采奕奕的模样,竟是毫无惺松之状!
何起涛打量着霍邦,沙着声音道:“二弟,你似乎尚未入睡?”
霍邦笑道:“心里有事,总睡不安稳,其实只要每晚能静下来打坐调息上一两个时辰,亦堪可恢复疲劳,抵足一夜好睡了。”
先让霍邦坐下,何起涛才忧形于色地道:“二弟,我可是已经入梦,就在朦胧中,像是忽然听到一声惨叫,那叫声好熟,待我矍然惊醒,却又四周寂然,不复得闻……被这一搅,竟睡意全消,再也躺不安稳了……”
霍邦安慰着道:“许是这几日来当家的过于操劳,心情亦难免紧张,才会梦魇着了,这是常有的意识反应,白天的积郁忧虑,往往便会在梦中以另一种形态映现,当家的放松一点,幻觉便自消失……”
摇摇头,何起涛沉重地道:“不,二弟,我有一种感应,这感应极其不祥,我在担心,屈老弟他们前往‘黑岩半岛’的一组人,只怕已经出事了!”
霍邦忐忑地道:“当家的可是另有所悟?”
何起涛缓缓地道:“梦中闻到那一种惨叫……二弟,这便是恶兆之征啊……”
霍邦感到背脊上泛起一阵冰寒,他却强笑着道:“必是当家的对他们此行关切过度,日有所思,夜方有梦,恍惚中的神智映现,往往与事实大相迳庭,做不得准的。”
何起涛僵默了须臾,又叹着气道:“可恨如霞这个丫头,居然不知天高地厚,胆敢不告而别,也跟着前往‘黑岩半岛’搅事,二弟,我不但忧挂于她的安危,更怕她为屈老弟及潜龙凭添累赘,这孩子,实在太不仰体我的苦心了……”
霍邦陪笑道:“这一层当家的倒不必过于牵挂,如霞冰雪聪明,慧诘灵巧,心思之活络,犹胜乃姐如霜,吉凶所见,自知趋避,何况还有屈归灵屈兄和潜龙两个的曲护照应,当家的宽念,如霞一定会平安回来。”
何起涛神色悒郁地道:“二弟,一想起那声似在耳边的惨叫声,我就不禁惶悚难安,但愿你的话说得对,这只是一个做不得准的梦魇霍邦忙道:”错不了,当家的,吉人自有天相,叶潜龙方面大耳,体魄修伟强壮,岂是短寿之相?说不定这家伙活得比我们还要长哩!“这时,贺晚晴已沏好一壶浓茶,拿一面朱漆描花托盘端了进来,在小几上置妥两只盖杯,斟过了茶,才又轻轻退出门外。
何起涛擎起盖碗盅,掀盖拨去浮在茶水上的叶梗,浅浅啜了一口,吁着气道:“这两天,风声虽紧,却不见动静,我看他们是打算先吊着我们,等撑过了劲再抽冷子动手,二弟,你说呢?”
霍邦慎重地道:“或许有这个可能,当家的,但我看眼前如此僵持的局面,也就是这一二日便要打破,甚至更快发生骤变,亦不足为奇”
双眉扬起,何起涛道:“怎么说?”
霍邦道:“因为屈兄与潜龙的攻势已经发动了。”
连连点头,何起涛面色肃煞地道:“很好,要来的早晚会来,该讨的总归要讨,二弟,我们的准备都完成了吧?”
霍邦凝重地道:“承当家的谕示之后,‘天’‘地’‘玄’‘黄’四旗船队所属的四百条船,大多扬帆他去,尽做了疏散,现在泊靠本地或附近码头的船只,不过三十余艘,尚有半数正在装卸货物,一待作业竣事,亦将加速驶离,可容对方攻击的目标已经大为减少。而四旗船队的四位大掌舵,二十名正护旗手,全已随着他们的头儿移守总坛,船队的事宜,便交由四旗船队的二掌舵及六十余名副护旗手调处,照形势判断,船队业已散离各地,遭到波及的可能性不大,倒是总堂口,大概将成为敌方的主要扑击对象……”
何起涛道:“总堂口里的妇孺都撤走了吧?”
霍邦颔首道:“昨日已经全数撤完,如今总坛之内,俱属精壮!”
又啜了口茶,何起涛将盖杯轻轻放回小几之上,一边嘴里盘算着道:“‘天’字旗的大掌舵是‘铁鬼手’荆之浩,由他和他的人负责正北面防守,最称允当;‘地’字旗‘飞鸿’常毅庵一伙埋伏东边,应该是个好安排;‘玄’字旗‘闪’刀姜省非带人守西边,‘黄’字旗‘黑龙’官小楼他们挡着南侧,大概也都错不了:再加上总堂口本身的人员配搭,应变力量差不多是够了……”
霍邦微微笑道:“只不知魏长风那边实力如何?当家的不觉得我们对于敌情所获太少?”
何起涛的眉心拧了个结,沉沉地道:“事起突然,谁会想到预先布置眼线?如何想到须要在自己拜把子兄弟的地盘组合内潜伏卧底?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现在待要补遗,已经来不及了!”
霍邦道:“对这件事,我一直耿耿在心,当家的,我们不曾派人在‘铁桨旗’卧底,只怕魏长风却早就有了奸细混在我们堂口之中!”
何起涛苦笑道:“这种情形,大概难以避免,二弟,如何因应,就要靠我们自己的警觉与提防了,你可曾做过什么反制方面的措施?”
霍邦道:“早交待过大家,务必慎言慎行,注意保密防奸,由上至下,只有一道纵的命令,横向串连,以纵令密集运转!四位大掌舵全是身经百战,历练丰富的好手,总堂口的各级禁卫亦多属精明老到,只要忠贞不缺,大致上不会发生问题,问题是怕有那早就变了节,昧了心的弟兄,若然,就防不胜防了!”
双手环抱胸前,何起涛闭目垂盾,似在深思,就在这一片沉寂中,外面更鼓敲响,隐隐传来,竟是将要天亮的辰光了。
这时,贺晚晴又蹑足走入,手中提着一把拭擦得净亮的铜壶,拿壶中滚水,替二人冲过第二遍茶,霍邦望着贺晚晴退出,才低声道:“当家的,天要亮了,当家的是不是趁这会儿再盹上一盹?”
睁开眼睛,何起涛伸了个腰,缓缓自椅上站起,他略显倦容地道:“不必了,二弟,索性由你陪我出去转几转,四周巡视一遍,权当溜溜腿吧。”
霍邦答应着刚刚站起,楼宇之外,已蓦地传来一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爆炸的威力之大,甚至连他们立身的楼房也起了晃动,积尘灰土,籁籁而落,更一片火光冲天飞扬,烟硝晦迷中,梁折墙颓的坍塌震荡不绝如缕,人声随即鼎沸,惊呼怒吼的音浪乱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