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郝青山几步抢了过来,手提“莹血刀”,气急败坏的冲着犹在喘息未定的韩煊叫嚷:“老韩,你还在看什么光景?朝上围哪,这一遭我也跟着淌!”
韩煊怔怔地望着自己手上这杆梨花枪的枪尖,沉重地摇头:“我看用不着再上了,老郝。”
郝青山三分迷惑,七分不满地道:“什么意思?”
韩煊苦涩地道:“再上也是白搭,老郝,屈归灵功力精湛、深不可测,我们不是他的对手。”
脸色顿变,郝青山怒道:“不过也是肉做的一个人,你却把他当成金刚罗汉了?老韩,你要扮孬装熊随你的便,我可咽不下这口鸟气!”
韩煊将长枪横起,伸手一指枪尖,郝青山顺势看去,不由心腔子顿紧,两眼也发了直九寸长短的雪亮枪刃,便在正面突凸的楞脊中间,整齐浑圆的透穿了一个洞孔,就像事先打量好了再精心凿穿的一样!
郝青山深知韩煊的这杆长枪,枪刃乃是以百炼精钢打造,坚利无比,如果只在交手磕击的瞬息间就被对方一点穿透,则人家使用的兵器强硬度倒在其次,仅仅那份手劲、眼力、内蕴气脉的融汇流转,业已到达难以思议的地步了!
这时,舒苇也夹紧下裆,姿态古怪又滑稽的走到近前,一张猴脸宛似挤得出苦汁来,压着嗓门窒着腔调说话,模样活脱一个受了冤气的老顽童:“老郝,眼前这场仗是打不下去了,姓屈的过份邪门,委实奈何他不得,好在君子报仇,三年不晚,饶过这一遭,下次再找机会算帐……”
郝青山挫着牙道:“就这么轻易放他离开?只要姓屈的一步踏出大门外,‘九连帮’便算颜面扫地了!”
舒苇叹了口气,道:“你可要把情况弄清楚,老郝,姓屈的假如不想踏出你家大门,反过头来要斩尽杀绝,我们又拿什么法子去阻拦他?”
郝青山犹在嘴硬:“我们人强马壮,损伤极微,有足够的本钱与他拼耗到底,姓屈的想要斩尽杀绝,乃是做梦,你们也休得煞了自家的威风!”
舒苇低声道:“还威风哩,老郝,先不提你那四位‘红带子’‘大师兄’上手就栽了两双,就说我们哥三吧,谁又不曾被姓屈的留下记号?无论他是有心饶情抑或功力的境界只能至此,我们却未能在人家身上留下记号也是事实呀!继续拼下去,包管要出人命,而十有九成是我方的人命!”
韩煊沉沉地道:“舒老哥说得是,老郝,这不是装孬扮熊或贪生怕死的问题,乃是有无回补及效果的问题,万一拼倒了满地人,姓屈的却毫发无损,这等拼法,就没啥个意义了!”
郝青山满头沁汗,急躁懊恼地道:“但,但我儿子的一条手臂,莫不成就此罢休?”
舐了舐嘴唇,韩煊无奈地道:“舒老哥方才讲过,君子报仇,三年不晚,眼前势不如人,又能如何?”
猛一跺脚,郝青山二话不说,转身就走,四周围伺的一千人马,在片刻的错愕僵寂后,亦悄悄散去,先时满天戾气,却恁快便雨过天青了。
屈归灵意态祥和的以右手“穿心刺”轻敲左手掌,含笑开口:“舒大兄,韩兄,看光景,是可以放我走了?”
舒苇大为尴尬,却不得不说几句场面话撑持撑持:“姓屈的,你也用不着得了便宜卖乖,我辈武林中人,胜败本乃常事,今日吃你拔了头筹,再碰上的当口,包不准你就血淋淋的横倒在地,叩头求饶,总之梁子是结定了,迟早你都要替眼前的作为付出代价!”
屈归灵微一抖手,“穿心刺”“锵”“锵”两声缩套回去,变成尺长的一截银管,他把银管插进长衫之内,眼中的光芒略带捉狭:“下次再见,尚请二位高抬贵手,能放则放,得过且过,当二位迫我叩头的时候,亦请忽忘二位到底不曾逼出我的‘天残剑’来!”
舒苇想起了前面说过的那段话,不由极感狼狈不是说过逼不出人家的“天残剑”来,就跪地叩头,和韩煊齐声叫爹么?现在人家明点出来,则这声“爹”叫是不叫哇?
旁边的韩煊亦羞恼交加,大不是味的埋怨着舒苇:“都是你,口不择言,如今小辫子捏在姓屈的手里,看我们将来怎么抬头?”
屈归灵一声轻笑,朝二人拱了拱手,飘然自去,几乎就在他身形刚出大门的同时,奔蹄声业已响起,擂鼓似的由近而远……
这是一段山路,崎岖起伏,路面不平,策马而行,相当吃力,加上群峰层叠,四野寂寂,行走起来就益发枯燥无味了。
头顶的云层阴霾灰暗,滚滚荡荡,风势渐大,似乎有下雨的味道,林木野草随风倾斜,籁籁有声,吸一口气,像也透着几丝凉湿……
屈归灵正待快马加鞭,紧赶一程,以避过这场临头的风雨,视线抬处,却不由微微一怔百步之外的一块桩状山岩上,赫然站着一个细瘦的人影,那人全身黑衣,发髻上扎着的黑色束带亦在随风飘舞,远远望去,像是人的面孔也一片黝黑。
在这种地方碰上这种情景,屈归灵当然知道决不会是好路数,半生铁血江湖,出入草莽,怨隙结得多了,不定规什么时候什么场合,便能遇见些追魂夺命的事,有些辰光,更无先兆前机,往往经历过一番血战之后,才搞得明白血战的因由为何;现在,屈归灵还不清楚那人站在那么高的山岩顶上是为什么,但至少来意不善却可断言!
“惊雷”放缓了步子,蹄声悠扬又有节奏的往前逼近,等到了两丈多远的距离,屈归灵便停止下来,仰首上望,不发一言。
不错,那是个瘦瘦小小的人,一张面孔也果然黑得出奇,乌油油的黑中透亮,屈归灵看过许多黑皮肤的角儿,像这种黑法他尚是头一遭见;那人亦正低头俯视着他,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屈归灵继续策骑前行,十分小心的慢慢靠向路边,当他接近到隔那山岩尚有丈许远的当口,岩顶上的那人已腾身而下身形笔直降落,却飘飘冉冉,活似脚底下托着云彩、踏着风轮,就如此悄无声息的降到马头之前。
对方所露的这一手轻身术,屈归灵自然识货,亦不由暗里吃惊,这种功夫,有个名称,叫做“五鬼大背驼”,相传自西土黄教系属“般若奇”,流入中原武林,但在七十年前便已绝传了,屈归灵少壮之时,曾亲睹一位喇嘛僧施展过这种功夫,就在那时,喇嘛僧大概也近古稀之龄了。
山风更形强劲的吹刮着,乌云滚转,大地一片晕暗,而林木萧索,似在呜咽。
瘦瘦小小,混身漆黑的那个人,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凝注屈归灵,形态上看不出有什么恶意,但屈归灵知道,有许多双手血腥的魔煞,在表面上也经常不露丝毫痕迹,以貌取人,往往会铸成大错。
慢慢的,屈归灵下马,马儿乖巧,像是懂得眼前的情势紧张凶险,兀自溜向一边。
那人笑了,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屈归灵注意到对方的牙齿,因为他一直觉得奇怪,为什么皮肤越黑的人,大多生有一付好看的白牙?
屈归灵也笑了笑,同时自感渐愧,他知道个人的这付牙齿,绝对比不上人家漂亮。
那人的声音很细很尖,还带着娇嫩的尾韵,然而,却决不是个女人!
“我叫宫子郁,屈兄。”
咽了口唾味,屈归灵慎重地道:“‘黑摩韧’宫子郁?”
对方又笑了,大眼睛水莹澄澈,流盼生姿,不是女人,竟硬像个女人:“难为你也知道我,屈兄,我对你,可是神交已久。”
屈归灵道:“宫兄找我,大概有事?”
点点头,宫子郁道:“没什么了不得的事,只是想要屈兄身上的一件东西。”
屈归灵带几分调侃的语气:“该不是要我项上人头吧?”
宫子郁耸耸肩膀,显得并不领略屈归灵的风趣:“这也说不定,如果屈兄不肯承让那件东西,接下来,恐怕就得强取尊驾的脑袋了!”
一点也不羞恼,屈归灵泰山不动地道:“我不太愿意和你这样的好手为敌,宫兄,且说说看,你要的是什么?”
宫子郁道:“你身上有封信,牛皮封套加盖火漆印的信,或者,上面还沾着血迹,一个女人的血迹。”
屈归灵心里响起了警号,开始觉得他揽下的这桩事情不简单了,“黑摩韧”宫子郁的出现,不仅突兀,更传达了麻烦的讯息怀中的信,必然不止是一封信而已!
宫子郁冷冷地逼了一句:“给不给?”
屈归灵从容地道:“宫兄,你要知道,这封信不是给不给的问题,关键在于我有没有权给,受人之托,须忠人之事,信主托我交付的对象并非宫兄,我若贸然转手,岂非有负承诺?”
宫子郁黝黑的面孔上看不出一点七情六欲的变化,只是腔调更冷了:“托付你的人已经死了,对一个死人,没有遵守承诺的必要,该谨记的是你还没有死,你还活着,所以,自己保重要紧!”
屈归灵道:“这种说法,我不能接受,尤其在宫兄如此毫无道理的强索硬逼之下,更难苟同!”
宫子郁的声音忽然轻了,近乎低语:“何如霜不是你的什么人,甚至你们素不相识,犯不着为她赴汤蹈火,背这样的凶险,屈兄,听我的劝,明哲方能保身,‘千帆帮’的混水你无须去趟,毕竟,那个圈子隔着你太遥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