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归灵没有说话,目光冷峻的注视着郝青山,他在等待郝青山开口,看看这位“九连帮”的巨擘为了他儿子要数落些什么。
干咳一声,郝青山单刀直入地道:“屈兄,这番劳驾请了你来,为了什么,想屈兄你心里一定明白?”
屈归灵道:“不,我不明白,尚要烦郝兄有以见示。”
一双牛蛋眼蓦然瞪起,郝青山忍不住提高了嗓门,气咻咻地道:“我问你,十七天前在‘双槐镇’,你打断了我儿子一条左臂,这笔帐,你该如何向我算法,又该怎样与我交待?”
屈归灵七情不动地道:“令郎企图强暴良家妇女,经我劝阻不听,更待施狠耍赖,略予薄惩,正是代表郝兄管教,郝兄不知感激,反而责怪于我,本末倒置,未免不妥!”
郝青山勃然大怒,厉声道:“娘的,我的儿子用得着你来替我管教?再说就算你要管教,也不能下这等重手,我只这么一个独养儿子,平日里恨不得眼皮上供着、嘴巴里含着,如同心肝宝贝,你,你居然为了一点小小不言的差错便恁般将他糟塌?”
屈归灵缓缓地道:“公庭之中,强欲污辱人家女子,郝兄,已经不能说是‘小小不言的差错’,且我再三规劝在前,令郎仗势不受,郝兄岂可怪罪于我?”
郝青山粗暴地道:“我不管这些,你如此扫我颜面,好歹总要向我做个交待!”
双手互合胸腹之前,屈归灵沉着地道:“郝兄的意思,要我怎么交待?”
略微迟疑了一下,郝青山咬着牙道:“其一,放炮赔情,披红谢罪;其二,当着众人之前自断左臂!”
深深的看着对方,屈归灵的眼睛里有一种怪异的光芒在闪动,郝青山被他瞧得老大不自在,却越发怒火上冲,恶狠狠的咆哮:“你少用这种眼色看我,屈归灵,人家怕你这只孤鹰,我姓郝的可不含糊,便摆明了告诉你,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你他娘有登天的能耐,不过是放单一个,我姓郝的乃是捻股的堂口还怕你翻得出掌心?”
摇摇头,屈归灵道:“郝兄,你以为我是谁?你以为我凭什么单刀赴会?‘九连帮’在道上是个老帮,郝兄你也成名不易,还是多少退一步想吧。”
郝青山火辣地道:“你是在威胁我?屈归灵,今日你要不还我一个公道,便决计走不出我家大门!”
上身微微前倾,屈归灵恳切地道:“郝兄,我们总算朋友一场,我认为我有责任提醒你几件事:首先,错误是由令郎所造成,曲不在我,再则‘九连帮’人多势大是不错,但唬不住我屈归灵,郝兄,我以一己之力,独斗过比你们更强盛的组合,缠斗过比你个人更霸道的巨枭,你可以看见,我依旧活在这里;接着我要说,郝兄,切莫小不忍而乱大谋,令郎咎由自取的一条断臂,到底要较许多人命损失得轻!”
霍然从坐椅中站起,郝青山额浮筋络,满颔的黑胡子根根拂动:“这么说,你是不肯依我的法子做交待了?”
屈归灵安坐不动,极为从容地道:“你是在胡闹、在不知所云,郝兄,只怕你要为你自己找大麻烦了!”
突然狞笑一声,郝青山道:“很好,我早就知道你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打开始我便不曾奢想能以轻了,屈归灵,眼下你是来得去不得了!”
屈归灵神态安详地道:“如果你没有事先布置,预按埋伏,我才会觉得奇怪,但郝兄,你可要想清楚,这人间世上,没有那么多顺理成章的如意算盘!”
郝青山一步斜出,双手互击,大厅的左右侧门应声而启,十余条人影迅速闪现,个个兵刃在手,杀气腾腾,竟是一副围袭群杀的架势!
厅门外的敞院中,这时也涌到了三十多名疾装劲服的彪形大汉,刀枪并举,镝锋成林,阵仗摆得好不惊人!
郝青山冷森的瞧着屈归灵,阴沉沉地道:“姓屈的,好叫你得知,‘九连帮’已遣下四个码头十二名‘红带子’大师兄等着侍候你了,若是不够,还有我两位老友‘白猿叟’舒苇、‘灭魄枪’韩煊在,你要自忖招架得了,无妨豁上,要是认为吃不住,如今答应我的条件还来得及!”
慢慢站起身来,屈归灵慢慢地道:“尚未交手见过真章,郝兄,我亦不能确知是否招架得了,总要试过,方得分晓。”
郝青山目光如火,脸上的肌肉不住抽搐:“你这胆上生毛,不知死活的狂夫,你是真不要命了?”
屈归灵轻拂衣袖,表情深沉:“我刚才已经说过,见得真章,方见分晓,郝兄,我这条命固不值钱,但谁要谁的命,眼前论断,未免言之过早!”
猛一声暴叱,郝青山握拳透掌,气冲牛斗:“给我杀!”
退后一步,屈归灵闲闲地道:“且慢,别给郝兄砸坏东西,要松散外头去,地方大,玩起来也方便!”
说着,他人往外走,那一十二名“九连帮”的好手却分成两排,雁翅般急步奔去,光景像是防范他脚底抹油,逃之夭夭。
屈归灵的形态中不止是带着倦意,尤其流露出一股无可言喻的厌烦他时常怀疑以自己的天性来说,怎么会适合在复杂诡变又残酷血腥的江湖圈子里打滚,但却也悠悠晃晃的混过了大半生,拿粗横与暴戾串连起来的日子充填了这数十年的光阴,搏杀同争斗形如每天的例行功课,无时无刻不在因应着某些不可逆料的突发事故,生活这么漫无休止的紧绷下来,似乎神经都显得麻木了,感受上除了无奈,仍是无奈……
这时,郝青山当面而立,重重地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姓屈的,这可全是你自己找的!”
屈归灵一派萧索地道:“真难相信你也能在道上混及如此层次,郝兄,以你为人行事的作风,早该混垮了才是,唉,人世无常,果然不错。”
郝青山猛一挫牙,声似霹雳:“拿下!”
斜立两排、腰上缠着大红宽边丝带的十二名“九连帮”“大师兄”,立时跃出了六员,六个人六件兵刃,分自六个不同的角度,又狂又疾的招呼向屈归灵身上!
屈归灵身形纹丝不动,双目凝注一点,两肩水平,右臂倏翻,只见一抹银光猝似蛇电掣闪,破空之声尖啸如泣,六名扑杀上来的“大师兄”,已有四位怪号着抛肩挫跌,每个人的胛骨部位,都是一片猩红!
剩下的那两位,慌不迭的塌身暴退,双双一个踉跄,几乎就撞成了一堆!
屈归灵根本没有追赶的意思,他手上拎着一支银光灿亮的竿子,这支银竿前尖后丰,长约三尺,手握处的一截,粗若小口酒杯,越上越细,到了竿端,已细锐如针,银竿极具韧力,弹性亦强,他拿在乎里并未抖动,竿身却在轻微颤晃,尖芒闪映,仿佛流眩着一抹秋水。
武林中厮混久了的人们,有谁没见过“穿心刺”么?屈归灵手上拎着的这支细长银竿就是了,似竿若刺,反正都是要命的玩意。
郝青山不止是惊恐,更且羞恼不已;他当然知道号称“孤鹰”的屈归灵是一号什等样的角色,却未曾料及人家功力之高竟已达到这步田地,自己的十二名得力手下,也在水里火里翻腾了若干年,见过的阵仗,遇上的好手亦不可谓不多,居然就在一招之下,三对便栽了两双,这种窝囊成绩,如何使他下得了台?
四周响起了一阵不安的鼓噪,其余六名“红带子”“大师兄”虽然面上变色,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合拢支援,郝青山大喝一声,红着眼叫:“通通退下,由我亲自来收拾他!”
当围上的人又退回去的时候,屈归灵手中的“穿心刺”斜指向上,闲散自如的道:“郝兄,你难道尚不了解我的苦心,一点也不领情?”
郝青山愤怒地道:“你出手伤了我四员属下,新仇加上旧恨,找你算帐正来不及,又领什么鸟情?”
屈归灵道:“莫非你还看不出来,我原可杀了他们?郝兄,刺尖戮指,随心所欲,下手的部位,本是由我挑拣,为什么我不拣那致命的所在?”
窒了一窒,郝青山恼恨的咆哮:“姓屈的,用不着故意示惠,以求宽纵,随你怎么低三下四,卑躬屈膝,我也断断饶你不得!”
屈归灵丝毫不带笑意的笑了笑:“仁尽义至,庶不亏心,郝兄,你要怎么办,悉随尊意郝青山右手打横伸出,大吼着:”刀来!“一名早已候在后边的劲装大汉,闻声急步趋前,双手捧上一把三寸半宽、三尺五长、赤铜鞘、镶金嵌玉的”劈山刀“来,郝青山拔刀出鞘,刀锋竟然闪泛着谈淡的红光,宛如刃身的精铁本质便流动着血液,又似刀口的血痕自始未干,看上去寒气森森,别具杀机!
屈归灵目注刀刃,微微额首,颇为赞许地道:“久闻郝兄有一把劈山型的好刀,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此刀取名‘莹血’,尤其传神,郝兄运刀赐教之际,尚祈手下留情。”
冷笑一声,郝青山气汹汹地道:“现在求饶,为时已晚,屈归灵,人说引颈一快,你就咬牙等着挨刀吧!”
“穿心刺”颤悠悠的斜指于天,屈归灵不徐不缓地道:“郝兄久有‘滚雷刀’之美誉,刀似滚雷,必然可观,但若叫我‘引颈一快’,却尚不甘,郝兄,还须看你的手段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