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归灵恳切的道:“我并不要去趟任何人的混水,宫兄,我只是受人之托,前往交付一封信件而已,就算你待居中拦截,至少也该有个说得出的理由吧?”
宫子郁道:“有人请找出面,向你索回这封信,屈兄,能告诉你的,仅此而已。”
觉得胸口有一股气闷塞着,屈归灵深深的做了一次呼吸,形色便同此时的天空一样,随即阴沉下来,腔调也变得生硬了:“那么,我可以回答宫兄的,亦仅仅两字‘不行’罢了。”
漆黑的脸孔上透出一抹罕见的红霞,宫子郁叹喟一声:“你说过,你并不十分愿意与我为敌,什么原因使你改变了主意?”
屈归灵静静地道:“一种道义上的承诺,一种责任上的自负;对一个濒死的人最后的请托,既然答允了,就该贯彻始终,否则,良心便永不会安宁。”
宫子郁道:“即使良心不得安宁,总比良心停止跳动要来得容易承受些。”
摇摇头,屈归灵道:“不要过份高估了自己,宫兄,‘昆仑黑摩韧,牛鬼蛇神一把抓’是江湖同道对你的奉承,如果你真以为能够‘牛鬼蛇神一把抓’,就犯下妄想的错误了!”
宫子郁的声音更低微:“你敢轻视于我?”
屈归灵道:“不敢,但人还是谦虚点好,宫兄,须知谦虚是美德。”
于是,风更大了,风中挟着雨滴,旋飞在人的头脸上,雨滴打着肌肤,不止冷凉,尚有种麻麻辣辣的感觉。
宫子郁伸手入怀,取出一把鲨鱼皮缕嵌金箍的精巧短剑来,拔出短剑的一刹,剑尖的芒彩吞吐,仿佛眩亮起一抹闪电,剑锋泛漾着森森碧光,像在他手里不停地颤动跳跃。
屈归灵一声不响,抽出他的“穿心刺”,刺竿未现之前,仅是一截尺长的银管。
短剑在宫子郁手中闪烁流转,他轻悄的一笑,不带丁点杀机地道:“剑称‘九寸肠’,屈兄听说过么?”
屈归灵颔首道:“铸剑的材料来自南海‘白沙岛’特产的一种‘青玉钢’,百斤钢村,始能炼出一寸剑刃,剑成之后,不但削铁如泥,吹发立断,便是剑尖芒锋,亦足裂人肌肤,如今普天之下,仅得同样短剑之柄,分为‘九寸肠’、‘八寸舌’、‘七寸指’,宫兄拥有其三之一,弥足为庆,刀剑之属,一寸短即一寸险,由此可见宫兄修为,必然不凡!”宫子郁笑道:“好见识,且看我宫某人以手中‘九寸肠’,搏杀凌风孤鹰,”昆仑黑摩韧,牛鬼蛇神一把抓‘,谁敢逆我而生?“
屈归灵目光冷沉地望着这位狂傲怪异、又传说从来不曾遇过敌手的“黑摩韧”,心中思量,这一番恐怕真要大费周章了。
“九寸肠”在宫子郁手上微微一闪,居然没有丝毫声息地便到了屈归灵咽喉,他全身卓立如山,右腕倏振,“穿心刺”“锵”的一响弹出,而响声在后,银光在前,寒辉似电,激射剑尖。
宫子郁的笑声仍旧带着娇嫩的尾韵,却宛若来自幽冥,那么不可捉摸地绕到屈归灵身后,锐劲四溢中,竟然同时指向屈归灵背脊上下十三个部位!
“穿心刺”便在刹那间幻化成十三溜冷焰,仿佛有所指引般飞截十三股剑尖的来势,宫子郁的剑芒尚在凝形未散,人已有如移魂似的转到屈归灵侧面,一剑又出,诡绝如魅!
只这几次连串融合于瞬息的变化转易,已可看出宫子郁的艺业之高,不但剑术超凡,轻功卓异,身法手眼的运用更为精湛独到,他的一柄剑似可分离化解成几十柄剑,一个人更像肉身影形俱能出窍散聚一样,如此将虚实倒换,随心隐现,周旋于方寸之间,这等功力,确也升堂入室,趋近宗匠之属了!
迎着宫子郁这突如其来,神鬼莫测的一剑,屈归灵的“穿心刺”斜插于地,当刺尖出手,一道三寸宽窄、三尺有半的光带就似卷起了千层雪、万斛浪一般反涌回卷,芒彩激飞的须臾,山风四荡,暴雨分散,空气也被割裂般的呼啸,血影溅处,宫子郁倏退丈外,左肩上已翻开一条赤漓漓的伤口!
寒光回绕,极轻的一声金铁扣响传来,方才的那道匹练已经消失无影,要不是宫子郁的肩头血痕犹在,先时的一幕,几同幻觉。
漆黑的脸上依旧不见其他颜色,难断高深,这位“昆仑黑摩韧”用他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定定的注视了屈归灵好一阵,身子突转,便仿若踏着云雾,乘着山风飘出去好远好远。
雨仍在下着,而且越下越大,峰顶涧幽,俱隐在一片的水雾之中,林木应合着风雨摆动,发出的声音,像带几分呻吟。
用手指刮去眉稍的水滴,屈归灵拔回“穿心刺”,唤过坐骑,继续冒雨赶路,只是打这一程开始,他的心情业已越来越沉重了……。
第三章 龙王忧起三江涛
山脚下的这间野店,亦笼罩在绵密的烟雨之中,店开在这里,原该生意冷清才是,但看样子,买卖似乎还不错,纵然是在如此的天气下。
屈归灵到达店前的时候,门口两侧的横栏上已经栓着四匹马儿,他下了坐骑,全身透湿的推门入内,脚步刚踏进门槛,便感到气氛不对。
店家呆呆地站在屋角,好像没有看到有这么一位客人进来,反而是盘踞一桌的四名黄衣大汉倏然自板凳上起立,四个人一齐迎向屈归灵。
整个店里,除了这四个不知来历的黄衣汉子,再不见其他客人,而且,屈归灵也注意到,这四个人刚才所据的桌面上,并没有任何吃食,甚至连一双筷子、一只杯碗都没摆。
他静静的站在门边,静静的注视着向他迎来的四个黄衣人,水滴顺着他的发梢衣角往下流淌,有清晰的回响传来。
四个人在屈归灵身前三步的位置站定,竟然同时抱拳躬身,态度上十分恭谨;屈归灵微微让开,回施一礼,却仍嘴唇紧闭,未出一言。
四个黄衣人里,那满脸于思的一个,再往前轻趋半步,声音粗宏地唱喏起来:“雪舞风朔,一柱不移;劲节凛然,唯我黄香……”
屈归灵深沉地一笑:“原来四位是”黄香社‘的朋友,’黄香社‘威震黄河两岸,力撼五湖四海,声名传扬天下,却不知四位来到这荒山僻野,冲着我屈某人亮招牌,又有什么指教?“
满脸于思的这一位哈着腰身,必恭必敬地道:“在下佟无双,隶属‘黄香社’‘接引舵’,汞列舵主之职,顷奉敝上曹老当家谕令,要在下等专程赶来,有请屈壮士前往一晤!”
“黄香社”是江湖上最具实力的水面帮会之一,不但控制着黄河上下的大半船运营生,就连沿河两岸的邻近地盘也全在他们的势力范围以内,但凡与河漕有关的事项,无论扬帆走水,设仓开栈,或是公私两道,明暗称量,全得看“黄香社”的颜色而定,“黄香社”之下除了设有“接引舵”、“红棍坛”之外,另有“宣日堂”“昭月堂”“寒星堂”的编制,所属之中,尽多能人异士与悍将杀手,绝对是一个不可轻视的码头:“黄香社”老当家“三龙王”曹笃,更是一位名震天下,德术双修的前辈,不同于一于关着房门起道号的二流子货,曹老当家为人公正,心存仁厚,只要在圈子里混过几天的角色,一提起“三龙王”,大都尊一声“三老龙王”,那股子敬仰之情,可是由衷而生,当然,屈归灵久经江湖,人家的行情不会不知,佟无双这么一说,他倒觉得颇为纳罕:“佟舵主,三老龙王是山顶上的一座颠尖,要望他,得仰着脖颈,却不知他老人家有什么事会突然传见于我?”
佟无双陪着笑道:“回屈壮士的话,我们老当家只传下了这道谕令,要在下等务必把尊驾请到,至于请屈壮士前去,待商谈些什么,就不是在下所知道的了,屈壮士枉驾一趟,不就可以明白了么?”
屈归灵道:“佟舵主,你们消息倒灵,怎会将我的行踪探查得如此准确清楚?”
佟无双坦诚地道:“本来没有这么清楚,是因为尊驾踹了‘九连帮’的招牌,消息外传之后,上头经过仔细研判,才断定尊驾可能会循这条近路越山而下,方遣了在下在此恭候,算时间,也等了大半天啦……”
“哦”了一声,屈归灵若有所悟地道:“看样子,三老龙王早就在找我?”
佟无双颔首道:“是的,早就在寻找屈壮士了。”
屈归灵紧接着道:“大概,三老龙王也明白我待去往何方吧?”
双目中光芒微闪,佟无双的口风紧了:“老当家并没有明说屈壮士的去处,在下等亦不敢妄测他老人家是否知晓。”
不禁沉吟起来,屈归灵有些为难地道:“佟舵主,照说三老龙王相传,我是一定该应召的,但因要务缠身,且此去贵组合堂口所在‘伏波岛’也实在过于遥远,来回费时,怕误了我待办之事,能不能请佟舵主上回三老龙王,等我此行返转,再行拜谒求教?”
佟无双和悦地道:“有关这一层上,我们老当家早已替屈壮士顾虑到了,如今老当家并不在”伏波岛“,人已抵达前面三十里处的‘三清宫’静候大驾,三十里路,有快马代步,转眼便到,事情谈过,约莫不至耽误屈壮士的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