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这位“三老龙王”端起杯来喝了口茶,又接着说下去:“前两天,当他确定未能拦阻屈老弟闯关以后,便匆匆来到我处就商,为了他的纰漏,我已出面向屈老弟说合一次,屈老弟虽未赏脸,我却毫不为忏,这一遭,眼看事情就要爆发,在他请托之下,又如何能够袖手不管?所以明知希望渺茫,亦只好劳动这把老骨头再跑一趟……”
霍邦道:“曹老所提的赔补条件,是魏长风的建议?”
曹笃笑得相当难堪:“当然,设若是我,根本提也休提,但他有此一说,我却不得不替他转达。”
霍邦微笑着道:“据他的判断,曹老此来,成功的机率如何?”
略一沉吟,曹笃道:“他也明白比算不大,霍老二,这是两条命,一条是起涛的妻、一条是起涛的女,毁人家业,绝人血亲,有形的补偿往往是难作抚慰的……”
霍邦看了何起涛一眼,含有深意地道:“曹老,我不敢说魏长风搬请曹老出面说项,是一条缓兵之计,至少他清楚本身罪孽深重,而血债如山,不共戴天,决不是轻易更可解决的,这一下,曹老在此与我等商谈,姓魏的那一边,恐怕早已大张旗鼓,枕戈待战了!”
曹笃稳练地道:“山雨欲来,风自满楼,两国交兵,当然弓刀早备,霍老二,江湖事,原本就是这等的格局,你又何须再来语我?”
霍邦笑道:“曹老却是明达”
看着屈归灵,曹笃的语气是冲着何起涛:“有了屈老弟这么一位好帮手,起涛的阵势就壮大得多喽,不过来日凶险,波涛暗涌,各位也千万不要掉以轻心才是……”
屈归灵注意聆听,似有所思:“三老龙王的意思,是说魏长风早有所备,蓄势待发了?”
曹笃呵呵一笑:“我什么意思也没有,屈老弟,你就好自为之吧!”
说到这里,他矍然而起,向着座中四人拱了拱手:“言止于此,不再打扰,各位,容我老头子告辞了。”
“千帆帮”自何起涛以下,三个人匆匆起身,屈归灵也迅速让到一边,他们都没有出言挽留曹笃,因为此时此景,谁都知道曹笃不宜久待,虚言浮词的羁客,未免就流于矫饰了。
送曹笃出“桅房”的正门,屈归灵与佟无双打过照面,佟无双却面无表情,连眼都不眨,模样竟像是和屈归灵从未见过,素昧平生也似。
走回“桅房”的曲径之间,何起涛似是满怀心事,蹙眉不语,霍邦也目定定的不知在想些什么,屠难生和屈归灵并肩而行,忍不住叹吁着道:“好好的一片江山,富饶的流水码头,眼瞅着就要四分五裂,血肉白骨,作孽的却只有一个人……唉,姓魏的真该打进十八层地狱!”
屈归灵淡淡地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同样的,一人造孽,时常也能搞成遍地哀鸿,大掌法,三老龙王不是说过了么,江湖事,难免就是这么个格局……”
屠难生笑道:“曹老大对你,屈兄,可是高看得很哩,平日里,谁有胆子敢像你那样顶撞他?连我们老板都要退让三分,他却拿你没有皮调。”
屈归灵道:“理直自就气壮,大掌法,三老龙王不是包涵我,是折在道理上。”
屠难生轻声道:“你不知当时我替你好捏了一把冷汗……”
屈归灵正想说什么,前行的何起涛已停住脚步,回过身来:“依你们看,魏长风大概会在什么时候发难?”
霍邦伸手摘了一片树叶在指间搓揉着,相当慎重地道:“只等曹笃回去,约莫就是他下手的辰光了,当家的,不会超过三五天!”
屠难生冷静地道:“二当家,我认为魏长风不一定要等曹老大回去才动手,说不定他已经在附近或半途上候着曹老大,更说不定人就在‘海口集’某处,一待得到确实回音,判明和解无望,随时便可行动!”
连连点头,何起涛道:“不错,难生的见解很有道理,有关这一点,曹笃是不会透露我们的,但在方才谈话当中,他已隐隐约约有了暗示,打此刻开始,溅血搏命,仅在指顾之间”
屠难生道:“老板,不是从现在才开始,三四天前,就可能随时发生情况了!”
何起涛道:“我方的准备工作可已周全?”
屠难生道:“都已尊照老板谕示交待下去,但我们的面太大,水陆码头又较繁杂,一朝火并开始,是否能完全顾及,谁也不敢担保。”
于是,屈归灵接上话来:“何帮主,我有一点浅见,不知能不能说?”
何起涛走近一步,忙道:“求之不得,尚请老弟明示。”
屈归灵双目中精芒闪闪,隐泛血光:“刚才屠大掌法已经说过,贵帮的面大点多,目标显著,要般般顾全,实不可能,眼前的情况,是敌暗我明,我露骨点说,是个等着挨打的局面,问题在于,我们为什么要等着挨打?为什么不能反被动为主动?”
不待何起涛有所表示,霍邦已一拍双手,激奋地喝一声彩:“有道理,屈兄的见解有道理,当家的,我们应该先发制人,不须坐在这里等他们来;‘铁桨旗’的垛子窑是‘黑岩半岛’,主码头是‘平滩’,副码头在‘蹄子港’,从这三方面一齐下手,正可打他个土崩鱼烂!”
何起涛背着双手仔细寻思,过了片刻,始形色极为严肃地道:“二弟,屈老弟的看法固然比我们的策略积极,但如果兵分三路,又要攻击,又得自保,我们可以调遣的人手是不是足够?”
霍邦掐着指头算了又算,眼睛望向屠难生,屠难生咧咧嘴,稍显犹豫地道:“这就要看姓魏的那边目前实力到底如何了,他们明摆着的几号人物,哪些上得了台盘,哪些滥芋充数,我们大概有底,难处在于姓魏的有没有暗地招兵买马,另置埋伏?答案若是有,要确估双方力量,做精准布署,恐怕就不大容易……”
何起涛刚刚点头,屈归灵已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开口道:“三位,我自告奋勇,负责攻袭‘黑岩半岛’魏长风的老巢,和姓魏的哪里碰上哪里算,只要派一个人搭配我的行动便可,但是,我要求派给我的人必须是一流的好手!”
何起涛心头不免震动,他不甚明白,是一种什么样的原因,令得屈归灵甘于如此豁命。
第十二章 何堪阿姐魂飞苦
眼前,一池荷花;风拂水面,荷香飘漾,微波皱晃起圈圈涟漪,四周很静,静得即使一声鸟鸣,都显得有些聒噪了。
屈归灵坐在一张池边的石椅上,双脚蹬着椅前半截树桩,目光凝视池水,不知在寻思些什么,或者是在等候着什么。
一个体魄奇伟,方面大耳的魁悟汉子出现在回廊转角处,这人向左右略一探望,业已瞧见屈归灵的身影,他急步走了过来,却轻悄得宛若一只狸猫,不带丁点声息。
大约距离屈归灵还有丈许远近,屈归灵已自石椅上站起,从容转过身来,含着笑意向来人招呼:“叶兄?”
这大块头微微躬身,宽大方正的面孔上却没有任何表情,他脸部的肌肉,像是胶皮凝聚,厚重而僵硬,甚至连腔调也是如此:“叶潜龙奉谕拜见屈大哥,并遵从屈大哥差遣行事”
屈归灵拱手道:“不敢当,叶兄,打今天开始,至从‘黑岩半岛’回转,我们哥俩可要亲近一段日子我是说,如果我们还回得来的话。”
叶潜龙道:“最好两人都能回来,若是只能回来一个,那不是我。”
屈归灵笑道:“此话怎说?”
眼皮垂塌着,叶潜龙木然道:“因为我一定会死在屈大哥的前面,这趟任务,我奉命要以生命掩护屈大哥,是以不容屈大哥有所失闪,除非我无能为力了。”
屈归灵摇头道:“何帮主厚爱有加,我屈某人感激不尽,但对这种谕示,却不敢苟同,叶兄,此去‘黑岩半岛’,当然危机重重,有赖我二人合力同心,豁命以赴,才有功成之望,并不是谁一定要替谁挡在前面或哪一个必须执意维护哪一个始可求胜致果,我们的原则在于为‘千帆帮’讨还公道,各人的份量并无二致……”
叶潜龙平板地道:“这是屈大哥体恤,但上命所谕,遵令而行总是没有错的。”
在叶潜龙到来见面之前,屈归灵已经获知他的出身来历此人师承的“鬼剑门”在武林中是一个名不见经传,极少人知晓的门派,但这个小小的门派却香火渊远,源起滇边伊始,已有一百六十余年的历史;代代相传,只收一个门人,当然,一个禀赋特优,心地厚实的门人,所以“鬼剑门”每一代只有师徒二人,到得叶潜龙这一代,他早早便已物色到一个好弟子,将本身所学倾囊相授之后,他那徒弟如今尚在修习精练的阶段,因而他已没有后顾之虑,打八年前就被何起涛网罗到麾下来了。
“鬼剑门”的成员虽少,山门虽窄,但独传的武学精粹却高明之极。他们的门人历代相传,都使用同一把剑,同一把又宽又重,钝尖利锋的:“双鱼剑”,做徒弟的人,在师父不曾归山以前,是没有资格去动那柄“双鱼剑”
的,只有自己另找材料打一把类似的家伙凑合着使用:“鬼剑门”在两道上延续至今,就好似一点锥尖露头于沙粒之上,决不显眼,更不招风,但却锐利无比,不容轻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