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邦又道:“这句话立刻引起如霜疑心,而魏长风一言溜出,神色亦变,他当即乱以他语,并匆匆退席,如霜越想越是不对,自则不肯轻易放过,不待中宵,便亲自潜入魏长风暂寓的精舍之内,向魏长风严词诘问,姓魏的搪塞不过,在恼羞成怒之余。干脆豁将出去,把事情始末和盘托出,然后不等天亮,即行离去……”
屈归灵道:“何姑娘未免考虑欠周了,她就不怕盘出真相之后,魏长风当场将她灭口于精舍之中?”
霍邦叹息着道:“所以才说如霜这孩子过于聪明了;她事先已将‘浪里四蛟’分布在精舍之外,以为接应,同时她方处于‘白梅园’内,魏长风不免惮忌,生恐惊动吴若老,对他殊多不便,这才忌讳着连夜离开,然而,在他向如霜透露真像的时候,亦早决定了不让如霜活下去的主意,这一点,如霜也明白……”
屈归灵不解地道:“但是,何姑娘为什么不向她义父‘七巧元君’吴前辈求援呢?”
霍邦幽徐地道:“这孩子宅心仁厚,思维细密,姓魏的向她透露真像之后,曾威胁她不得泄漏给吴若老知晓,否则玉石俱焚,六亲诛绝,事实上,如霜亦清楚她义父业已洗手归隐,无论其处境,实力,各方面皆不允许再和魏长风对抗,如果她露了风声给吴若老,吴若老势必不能坐视,牵累波及之下,跟着来的便是刀兵连连,血肉横飞,吴若老清修之地,立将化为修罗鬼域,一片愁惨……
为了她义父的得享晚年,如霜未做只字投诉,只留下一天时间来写好这封信,自己别作逃命求生的打算……“屈归灵缓缓地道:”终究,何姑娘还是未能逃过魏长风的毒手……“
霍邦表情木然道:“她早已知道此劫难渡,信里剖析分明,她担心的只有一样不知这封信能否顺利交到我们当家的手里。”
目光定定的投注在屈归灵脸上,何起涛神色怆楚,咽着声道:“我不知该怎么谢你,怎么表达我内心的感谢才好,屈老弟,你是拿自己的生命做赌注,来交换霜儿的绝笔信平安送达冥冥中,霜儿大概早已预料到会遇上你这么一位遵诺执诚的人!”
屈归灵道:“帮主高抬,我只遗憾到得晚了一步……”
是的,确然晚了一步,但世间事往往都是晚了一步,如果样样般般皆是恰到好处,适逢其会,天底下也就没有这么多悲欢离合,这么些遗憾悲悔了。
大厅里,四个人是四张郁凝的面庞,是八只相对黯然的眸瞳,愁惨似一块无形的巨石,如此沉重的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第十一章 不是系铃难解铃
在僵窒的气氛里,屠难生猛地站起,恨声道:“这样说来,昨晚摸进来的那群刺客,六成也是受姓魏的指使而行凶!”
何起涛道:“那干刺客里,不乏好手,他们是存心想要我的命,幸好大伙发觉得早,我的反应还不算慢,才险险逃过这一劫……”
霍邦形色阴沉地道:“大概是姓魏的在最后拦截屈兄不遂之后,生恐如霜的信件将送达当家的手中,因此才先发制人,不让我们有得悉真相的机会”
屠难生冷笑道:“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如霜灵佑屈兄逢凶化吉,履险如夷,终于还是送到了信,揭发了魏长风这衣冠禽兽的滔天罪行他尚是老板的结拜兄弟呢,简直猪狗不如!”
屈归灵低声道:“有两个人,我想请问一下,各位是不是知道他们出身来历?”
屠难生忙道:“屈兄且请示下,是哪两个人?”
轻咳一声,屈归灵道:“‘海夜叉’田听潮,‘燕子’危中行。
两眼大睁,屠难生诧异地道:“田听潮本是‘黄香社’‘宣日堂’的二堂主,在‘黄香社’中,地位极为崇高,但在年余之前,闻说业已离开原来职位,另谋他就去了,而‘燕子’危中行一向活跃在渤海一带,是个水面上独立组合‘长橹会’的瓢把子,不知屈兄为何问起此二人来?莫不成另有因由?”
屈归灵叹息着道:“掩饰得真好,真妙……”
何起涛疑惑地问:“老弟是指摇摇头,屈归灵道:”不错,我正是在说田听潮与危中行两个,在渡口上,他们把的便是最后一关,而且几乎就被他们得逞,当时由他们的语气判断,我肯定这两位朋友即是那企图夺信者的直属手下,但照屠大掌法这么一说,他们却又不是……“重重一哼,何起涛道:”以前或者不是魏长风的人,如今必然脱不了干系!“
屈归灵道:“所以说他们把身份掩饰得好,就算有人追根,一时也不易盘出底细来。”
霍邦接过来道:“这两个人都有一身好水性,屈兄若在水面上和他们发生冲突,千万要小心!”
屈归灵耸肩道:“二当家说得正是,若非我这几下子提纵功夫还勉强派得上用场,只在过渡的那条船上就叫他们摆平了,回想起来,也真是险!”
略一沉吟,他又道:“另外有档子事,现在寻思,方才恍然大悟在我到达‘海口集’之前,‘黄香社’的三老龙王亦曾约见于我,也是劝告我不要把何姑娘的信函送来,并且表示信中所叙,牵连极大,更有引起兵刀浩劫的可能,言谈之间,似有苦衷,我虽婉拒了他,他除开神情遗憾,却未苛责于我……”
怔默了一会,何起涛语声干冷地道:“曹笃为人十分正派,道义观念极重,看来魏长风已将此事始末转告了他,否则,他也不会用这种方式和你见面……他如今立场之窘迫艰困,我们可以想像得到,而亲家总是亲家,渊源所系,他不能不出力。”
屈归灵正色道:“帮主算是说到正题了,这桩公案,帮主往后是个什么计较?”
屠难生抢着道:“自然不可罢休,老板娘与如霜的血仇,绝对要报!”
屈归灵道:“这是件流血残命的大事,一旦行动,后果便极端严重,大掌法,你认为‘黄香社’会采取什么态度?水路码头,‘千帆帮’、‘黄香社’、‘铁桨旗’是鼎足而三,如若三老龙王站在魏长风‘铁桨旗’一边,贵帮恐怕就吃重了。”
屠难生是一副破斧沉舟的表情:“任凭搅起漫天腥风,掀七海三江浊浪,我们也要同姓魏的拼到底!”
侧首注视何起涛,屈归灵慎重地道:“帮主的看法如何?”
面颊上的肌肉颤搐了一下,何起涛坐直身体非常缓慢地道:“我以为……决裂的形势难以避免,恐怕非要流血不可;屈老弟,其中不止是我何某妻女的两条命,还包括得有整个组合的尊严及威信,有人杀害我妻,杀害我女,更派遣大群刺客闯入老巢来准备将我本人亦一齐剪除,我们假设依旧闷声不响,缩头缩尾,将来‘千帆帮’尚能在道上讨生活么?”
霍邦也凝重道:“而魏长风包藏祸心,存意不良,即便我们能以隐忍,他迟早也放不过我们,今日不发,他时必发,在制敌机先的前提下,我们就要吃很大的亏了……”
屈归灵喃喃地道:“这倒也是事实……”
何起涛微微合上双眼,嗓调沉闷:“我同曹笃,亦是几十年的老交情,平时彼此走动得虽不怎么勤快,契谊总是有的,他的个性我明白,是被那层儿女亲家的关系困住了,要不然,他不但不会搭理此事,反过来更将深恶痛绝……我的看法,一朝兴起干戈,‘黄香社’大概不见得会替魏长风出多大的力,至少,明着不会……”
霍邦有些忧虑地道:“当家的,有没有必要派人去见曹老大?干脆把事情摊开来明讲,看他到底打算怎么处理?要战要避,我们也好有个准备!”
屈归灵搭腔道:“只怕三老龙王未必方便做明确答复,他夹在中间,实是左右为难。”
屠难生不由心火上升:“要说讲道理,不该我们去问曹老大的意思,应是他找我们表明立场才对,事情他既已插过手,且有包庇之嫌,莫非连几句话都摆不出来?”
霍邦皱着眉道:“难生不要急躁,兹事体大,必须从长计议,鲁莽不得……”
何起涛沙哑地道:“曹笃的处境尴尬,可能是他不便先找我们谈论的原因,我们派人去问他的打算,倒也不失是个可行的法子,必要时,二弟你就走一遭吧?”
霍邦微微哈腰:“但凭当家的吩咐。”
何起涛又向屠难生道:“等会下去,你马上召集帮里重要兄弟聚议,宣达红灯信号,叫大家紧急备战,船上码头,生意来往,都得加派人手防护,还有,先不必说明是为了什么,免得激起兄弟们的怒气,冲动之下乱了章法……”
屠难生道:“老板放心,我包管办得妥贴。”
看着屈归灵,何起涛接着道:“今晚上我们就把话说到这里,屈兄也累了,早些歇着吧?”
屈归灵似是在考虑着什么,忽道:“何帮主,我在想,如果要起干戈,不妨也算我一份。”
微愣地直视着屈归灵,何起涛的嘴角不停抽动着,好一阵,他始稳定下情绪:“屈老弟,你对我们所做的,已经超出了你的本份太多……我们再有所求,就是不识进退了,不,我们不能连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