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边谈边饮,贺燕桌侧斟酒。虽然萍水相逢,但却志同道合,情洽缘投。
中鹏洒上双颊,涨红着脸,无限感慨说:“不为衣食相驱遣,此生何必长奔波。”
三宝也惆帐地叹道:“唉,人生多坎坷,世事多艰难。不过,你我之辈年尚可为,还不能鄙夷人生,妄自菲薄,理应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振我武林之生气,行我利民之作为,方不愧为炎黄子孙啊!”
中鹏满脸红光,手中酒一饮而尽:“对!兄弟高见!浑浑噩噩了此一生,终非是有胆有识之士的作为,理应振奋向上,图谋进取,才不枉为人一世。”
蓦地,从店外街道上传来一片嘈杂喧嚣之声,在喧闹声中夹有女子的号啕哭喊声。俩人心里一惊,又感到蹊跷,便唤来店小二查问。
店小二装作不知,吞吞吐吐,含着骨头露着肉。二人不断追问,他才勉强一笑,压低声音说:“二位客官,不是咱不说,是怕走漏了风声,咱吃不起兜着走。人家权大势大,如找上门来,咱可惹不起。”
三宝陪笑说:“不要怕,外面是不是在抓人?”他担心方才的事。
“不是抓人,是在抢人!”店小二放低嗓音说。
“哦?青天白日竟敢抢人?烦你说说,到底是怎回事。”三宝和颜悦色地恳求。
店小二无奈,低声说:“咱济南城内,有一家秀才名叫白登榜,兄弟叫白登峰。白登峰酷爱习武,外出学艺,至今无音讯。白秀才的妻子周六菊,芳令二十,长得如花似玉,又兼才学横溢,被济南城的人誉为‘苏小妹第二’,膝前有个两岁女儿,乳名叫婉贞。本府同知苟老爷的大少爷苟安平,官居千总,又是守备大人的得意门生前些天,苟千总宴请白秀才,宴罢归家后,肚腹剧痛而暴病死去。自家到衙门告状,官府以查无实据。空口无凭,拒办此案。周六菊夫人因丈夫猝死,哭得死去活来,曾寻短见,欲悬梁自尽,被人救下来。前两天,苟千总派人到周家,送去厚厚聘礼,愿娶白夫人做他的第五个小妾。白家再三拒婚,可是苟千总硬把聘礼留在周家,扬言三日后前来娶亲,如再拒婚,就要砸毁周家和抢人。方才便是苟府的大总管亲领家丁,把白夫人抢到苟府去了。”三宝愤愤不平问:“难道官府就不出面制止?”
店小二苦笑一声:“苟家父子在此地权大势大财大,手眼通天,是济南府独一无二的坐山虎,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何况苟家已上上下下用白花花的银子买通了。”
三宝倒竖剑眉,问:“那么,本城就没有一个人挺身而出,主持正义和公道吗?”
店小二苦笑着说:“我的好心客官哪,做为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布衣之士,无权无钱无靠山,谁敢去拨这根刺呢?”
说到此处,店小二打个唉声,扭脸看看窗外,担心地嘱咐一句:“客官,今天算我多嘴多舌了,千万别传出去。”说完便客气地点点头退了出去。
三宝气地一拍桌子,霍地站起,大声嚷道:“光天化日,强抢民女,王法何在,公理安存,今遇我等在此怎能容忍如此贼子横行,仁兄你稍等;我去去就来。”说着就要往外走。“且慢!”贺中鹏忙用双手将三宝拦住,扶起倾倒的酒盅,重新斟上,递到三宝面前劝解道:“兄弟,此事不可急躁,此时下去虽能救出人来,却会有很大不便,依兄之见不如夜间救人。”三宝略一沉思,隧即答道:“好吧,既然大哥决定夜间救人,兄弟遵命即是。”二人又把晚间去牧人的事仔细商量了一下,无心再饮,唤过小二,结了帐。三宝取出三十两纹银,交给中鹏,父女二人便一起出去了。
金乌西坠,昏鸦归林,掌灯时分,中鹏归来。他悄声说:“安置妥当,一切就绪,小燕在北城外树林里等候我们。”
夜深时,其他房客已酣然入梦,万籁俱寂。将近子时,三宝和中鹏穿青挂皂,一身夜行衣靠。三宝背插龙泉剑,中鹏手执雪亮朴刀,从后窗跳了出去,越过店墙,中鹏在前引路,三宝后面紧随,直奔苟府。
二人穿街串巷,越桥过坊,刹时便来到一个绿树成萌之处,茁壮的柳树枝叶掩映着红墙青瓦,这是一座很阔绰的官宅,两扇大门紧闭。
门上嵌着密密麻麻的铜钉;石头狮子分踞大门两侧,互相怒视。门楣上,挂有‘苟府’二字的大匾,两盏红纱灯高悬于门檐之下。
二人绕到西墙暗处,粉墙高约丈余,他们一纵身,用小臂挎住墙头,借满天星光向里面望去:这是一座坐北朝南的院落,北房五间,厢房五间,正对大门是客厅。大门里是天井,东西两侧各摆一条长石凳,上面放着几盆花卉,右侧有个小月亮门,一条窄窄石径通向内院。
各屋灯火已熄,无一丝动静。二人互使眼色,翻身飘落院中,便鹿伏鹤行顺着甬通穿进月亮门。又过了两座院子,便来到了一个花园式的院落。
绿树锦花的庭院中,右侧一片修竹繁茂,花丛摇曳;左侧浓荫环抱的荷花池畔,有石桥、石洞,岸边一个八角凉亭,中间摆有石桌石凳。正中是一座挑檐画壁,雕龙刻风的小楼,楼上灯火闪闪,人影憧憧,有隐隐约约的嘁嘁喳喳的话音传出来。
二人耳语几句,贺中鹏便纵身跃到一棵枝叶繁密的树上,巡风放哨。三宝来到楼后,飞身跃上小楼外廊,贴墙站定。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洞察一番周围动静,轻移步到窗前,用舌尖将窗纸舔破一孔,向里望去。
靠前窗有张小方桌,上摆着干鲜果品。左面靠墙放两张太师椅,中间摆了茶几,上面摆着细瓷景泰兰喷花壶碗。墙上挂着几幅花草鱼鸟的水墨丹青和几条书法长联。
靠右面墙壁处设置一张合欢床,绿罗床幔幔粉绢床帘,床头摞着绫罗绸缎的花团锦簇被褥。床头处,一个女婴在安谧地甜睡。床头有个妙令女子坐着扪腮沉思,绷着脸,神态木然,象庙里泥胎似的,她就是白夫人周六菊。
细觑这女子,只见明眸皓齿,粉颊生辉,牙似银白碎玉,唇如一抹艳红丹霞,双眉似新月纤纤弯弯,细腰如弱柳袅袅婷婷,丽影娇容,她素衫白裙,鬓角上插着一朵白绢花,全身挂孝。
床边站着一个雍容华贵的丰腴女人,从脸上看,已半老徐娘,由于浓装艳抹,倒也残留着几分昔日的姿容。这个女人正摇唇鼓舌地劝说:“少奶奶,你还是答应了吧,你跟上大少爷,既便是作个小妾,这一辈子也是享不尽的富贵荣华,吃的山珍海味穿的绫罗绸缎。一个孤寡女子,年纪轻轻的,总得有个男人陪伴啊!来,来,一天没吃饭了,饿坏了身子,我在大少爷面前可不好交差呀!”
她嘴里说着,扭动着腰肢,从桌上取过一盘点心,送到床边。周六菊扬手打翻盘子大声骂道:“不知廉耻的东西,你少为虎作伥,滚!你滚出去!”
一阵登登登脚步声,门开了,先走进两个丫环,手里提着纱灯,随后跟进一个人来,三宝定眼一看,原来是头戴瓜皮帽的大管家。
大管家向那女人一呶嘴,使了个眼色说道:“你回去吧,苟千总正在陪客人饮酒,一会儿就到。”
那女人狠狠瞪了周六菊一眼,愤愤地说:“不识抬举!便扭动扭动着屁股出去了。
大管家一捋稀疏的八字须,张开鲇鱼阔嘴,龇牙一笑,话里软中有硬:“少奶奶,你还是回心转意为好,死硬到底,执意不从,那可要吃大亏的。我们大少爷情急时,什么事情都会干出来的,那时候你可是呼天不灵,呼地不应,求死不能,求活不成。年轻轻的,何苦要作个贞节烈女昵?”
周六菊用手向外一指,厉声喝道:“你给我滚出去!狗奴才!”
大管家逼进两步:“不愿听也得听!”他的鼠目滚了一下,话语缓和下来:“少奶奶,你要是答应了,大少爷说了,他的万贯家财可以和你二一添作五,平分秋色,你要是信不过,大少爷可当面写文书,签字画押。”
“你们用毒药害死了我的丈夫,又明火执杖抢人,欺侮我是个弱小女子,你们这些衣冠禽兽,休怀妄想,我宁死不从!”周六菊边骂边哭,泪如泉下,说着就向墙壁撞去。
大管家吓得面如土色,飞身过去,将周六菊挡住:“少奶奶,使不得!使不得!我纯属善意,你不听劝就算了,我不打搅你了。”他怕惹出意外担待不起,使向两个丫环使个眼色,仓皇退出。那两个丫环随着跟着出去,将屋门闩上。
“你们两个在门外好生看守,千万别出事,我去禀报少爷!”大管家说完,便匆匆离去。
周六菊见人走出,止住悲声,回首望望甜睡的孩子,泪又象雨一般洒落下来,她喃喃自语:“孩子,不是为娘心狠,把你抛下不管,实在是没有活路了,为了傈住我这一身清白,只好走绝路了。”她边说边解下腰中的一条白汗巾,登上凳子,搭在屋顶的椽梁上。
三宝一看,知道她要自寻短见,忙用剑尖拨开窗闩,毫轻推窗跃入室内,真是一身好轻功,轻如棉絮,飘若鸿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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