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裘师爷把头向前一探,淡淡一笑:“周兄,货已经拿来了吧?”
周老先生点点头,向后半扭过脸:“耿儿,把东西拿来。”站在身后的年轻人,忙把方匣放在桌上,解开黄绸,露出一个红木镶螺钿的褪了色的陈旧木匣来。抽开木匣盖,取出一个红绸布小包,打开红绸,一物赫然入目:
这是一个红宝石、绿翡翠、汉白玉合起雕琢的二龙争珠。那两条矫健如生的游龙,足绕祥云,脚踏波滔,挥舞着锋利的龙爪,摇颈甩尾,追逐着一颗璀璨耀眼,彩光四射的红宝珠。那如刃的龙角,似锥的龙牙,蜷曲的龙须,灼灼的龙眼以及龙身上卷起的背栋翅,均栩栩如生,入境入化。它的底座是一块八角星圆盘的玉石,上面精雕细镌的翻腾水浪,和龙身的雕象紧密无间地连接在一起,真是天衣无缝,没有一丝瑕疵。
金八爷如见五世单传的婴儿,双手审慎地捧过来,服珠瞪得牛样大,直勾勾地凝视着,左看右顾,双手摩娑不已。直看得摇首乍舌,嘴咧得象个瓢儿似的,爱不忍释。良久,才递给裘师爷,悄悄说:“好玩艺儿,鉴别一下,是不是真货?”
裘师爷小心地接过来,端在脸前全神贯注地前后、上下、左右盯视着,先用手弹了弹,发出嘤嘤嗡嗡之声,又用嘴向上哈了几口气,见雕象上一丝雾气皆无,晶莹闪光如常。他嘴角涌出几丝笑意,侧对着金八爷斩钉截铁地说:“珍宝!世上独一无二的不可多得的上乘的佳品!”
金八爷脸上浮出一副诡谲的笑容,说:“周老先生,褒师爷是我县古玩业首届一指的老行家,可做你我的中证人,您看这玩艺儿要多少价?”
周老先生忧心忡忡地微叹一声说:“贱内患有重病,久治不愈,拖欠了很多债务,无奈只有把家父遗下的这个珍贵东西割爱了……裘师爷是珠宝行家,就请他按质给个价吧。”
裘师爷半闭起眼睛,思索了一番,似乎颇费斟酌的样子,呐呐自语了几句,又抓抓头皮,用右手食指笃笃地轻扣着桌面说:“周兄台,俗话说,货卖用家,其实八爷倒不稀罕您这玩艺儿,它一不能吃,二不能穿;只是考虑到您目前经济拮据,家有困难,因此看在乡里的情份上,要帮您一把,完全是一片好心善意。所以,我看……”说到此,停顿了一下,然后伸出一个指头,说:“给您一百两纹银,总算是个大价吧?”
周老先生一摇头:“不行!你可知这是明末宫中崇祯皇帝的心爱之宝啊!”声音略带哭腔。
裘师爷用手一拍周老先生的肩膀,嘿嘿一声干笑:“对!正因为是宝,才论价一百两,否则一两也不值!老兄台,天大的国宝也不能当现钱花哟!”说着,鼠目向金八爷一挤。
金八爷把酒一下倒进口里,咂咂嘴,干咳两声:“好了,好了,不要再争了!我金某一向对朋友、乡里两肋插刀,鼎力相助的。我再加上五十两,共一百五十两,总算可以了吧?”
“不行!耿儿把东诬包起来。”周老先生一口回绝,抬‘身要走。裘师爷按住了他的肩头,把长满胡须的嘴贴近他的耳朵,含着骨头露着肉地威胁道:“兄台,瓜子里嗑出臭虫来,现在是啥人都有哩!要是有人从中作梗,到官府告发你,说你一个百姓私藏国宝,非偷即抢!到那时,玩艺不但归公,白花花的一百五十两银子也化为乌有。弄不好了,国法难容,还要锒铛入狱,身陷囹圄,饱尝铁窗之苦,到那时,您可就人财两空了!”
周老先生一听如芒刺背,惊恐地打了个冷颤,脸上失色变颜:“那……那……”
裘师爷步步紧逼:“再者说,彼时彼刻老嫂子的病,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债主拥门索债又怎么办?”
周老先生神志恍惚,如坐针毡,欲说无语:“那……”他心如刀绞,一阵酸痛,老泪涌眶。一咬牙,心一横,揉揉双眼说:“好,卖了!不过……”他语气软缓下来,欷觑几声,恳求遭:“八爷,看在你我一面之交上,看在我年迈力衰上,您就再给增加一些吧。我……我真是舍不得它呀!”
金八爷假惺惺叹了口气,慷慨允诺:“好吧,看在老先生的面子上,再加五十两,共二百两。这回您可不能得陇望蜀了……”
然后,和店家算完帐,撇下残席,取来文房四宝,由裘师爷执笔写好字据,三方按上手押后,金八爷打开小包取出一个五十'两足称的四大锭银子,交给了周老先生,便离座扬长而去。
此时,邻桌早有两个文人打扮的食客,注意他们的言谈举止,倾耳静听;又彼此窃窃私语着,未动声色。
周老先生两眼痴呆呆地看着桌上的银两,痛惜珍宝的离去,已老泪横流了。三宝和六菊走过来,好言劝慰:“老人家,既然已经卖掉,就赶快回家买药,给病人治病吧。”
周老先生涕泪交流:“你们不知道哇,他们背后派打手,把我胁迫到金八爷府上,软硬兼施,强迫我把那物卖给他们,否则,就要砸抄我的家。又约我今日到此议价,廉价把东西弄去,唉!我一个平民百姓,怎能斗过他们这样有财有势的人?老了,真是龙入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呀。”
三宝听此,热血沸腾,一捏拳头,问:“老先生,姓金的家在哪里住?我与你老人家辩理索回!”
周老先生打量了一下三宝,说:“你们是外乡人吧?不晓得金八爷的势力吧?唉,你的好心我谢过了。”老人双手一揖,转身就走。
“老先生,请留步。”老人停下脚步,侧转身来。六菊抱着孩子走上来。“老先生,我向您打听一个人。”“谁?”“本城的一位老住户,叫周幻民。”
周老先生一.惊,定睛细觑六菊。片刻,惊呼一声:“你是小菊?”六菊一愣,明眸一闪,也惊叫一声:“大伯!您……”
周老先生眨眨眼,掸了两滴伤心泪,说:“孩子,快,咱们快回家去。”
于是,六菊抱起酣睡的小婉贞,一起跨出酒店,牵马走过曲曲折折的一段路后,便来到了周家,这是一个简陋的两层小院。
坐定,当三宝问起刚才的事情时,周幻民便把金、裘二人简要介绍了一番。原来,金八爷叫金霸业,他通过重金行贿,捞到了个举人。家财万贯,良田百亩,他靠祖先遗留下的财产,饱食终日,无所事事。本来自己已经娶了正妻和三个偏房,但经常在黄昏后,只身去花街柳巷中的“烟月楼”“锁魂坊”“蕊兵阁”等处,作乐寻欢。他是个贪色好财的纨矜子弟。尽管家中巨富,却极为贪婪,吝啬。为了获得半分利而不择手段去挖空心思,做些瞒心昧已的杀生逼命之事,那真是磁公鸡,铁仙鹤,玻璃耗子琉璃猫,一毛不拔。府上豢养了不少保镖护院的打手,他和官府也鼻息相通,狼狈一气,作威作福,横行乡里。
裘师爷原是个门子,名叫裘二虎,在沉滓浮起的世道里,学会了一套钻营取巧的邪术。游手好闲,专爱飞短流长,软的欺侮硬的怕,是个要无赖的地痞底子。每日尽干些刮缰绕脖子,打闷棍套白狼,敲寡妇门,刨绝户坟,打瞎子骂哑巴的坏事。至于坑、蒙、拐、骗、抡、抛、甩、靠等花活儿,更是拿手好戏,表里精通。年轻时,从朋友那里学了点鉴识金银首饰的本事,后来靠自已能胡诌几句蹩脚的八股文,便在本县珠宝店里当起师爷来。他奉行的信条,就是谁有钱捧谁,谁有势抬谁,谁有权舔谁;是一个穷人家的祸害,有钱人的帮凶。
三宝听完,对周老先生说:“大伯,不必忧虑着急。人争一口气,佛受一炉香,家传之宝岂能外流,我一定想办法给您弄回来。”
周幻民慌忙阻拦:“不行,不行啊!咱们怎能以卵击石啊!”
三宝含蓄地微微一笑:“石块虽大,难击小孔;细沙虽小,能人缝隙啊!”
随后,周幻民领着他们二人探望了卧榻不起的婶娘,便让耿儿给三蛊、六菊分别安排了住处。
六菊刚才从旁看到三宝的声色,已体察到了他的用意,暗想:“凡遇此类不平事,他都要拔刀相助,倒也是好事,拦也拦不住,由他管去吧。”因此,没有插言。暮色将临,由于一路奔波劳累,便径自和孩子先睡了。
夜深人静,四外空寂无声。时交三鼓,三宝换上夜行衣靠,背插龙泉,越出院墒,按白天问好的地点,方向,施展陆地飞行术,刹时就来到了金八爷的宅院门前。
正面是个高大的黑漆门楼,中间横卧一块金匾,上面凸嵌两个大大的朱字:金宅。黑漆大门关得严严的,两个约半尺的黄铜大兽环左右相顾。一对石狮子咧开大嘴,獠牙突出,蹲在大门两边。一根黑漆杉木大旗杆,笔直地刺向布满星斗的夜空。
三宝纵进高墙,向四周望去:这是个宽敞的天井,一条石铺甬道把它割为两片。两边各有一个椭圆形水池,中间各堆一座石子山。周围种着无数株山梨、红杏、夹竹桃之类的果木和花草。四个角落虫声聒耳,萤光闪闪;西风乍起,寒气袭人,林木绰约蹁跹,落叶籁籁,脚下霜叶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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