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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厮 (见那黛眉似远山)


  按照当时大尧朝廷刺史俸禄,一万两银票实在是笔令许多封疆大吏都难以拒绝的贿赂,即便是在富庶有“鱼米之乡”美誉的江州。更何况这请求还是给正为辖境内已剪不乱理还乱江湖动荡头疼不已的江州刺史找出的好法子,一举两得,何来拒绝的道理。
  收到此信后大喜过望的江州刺史身为大尧朝廷官吏,亲往的可能自是微乎其微。将那十张银票收入囊中后的江州刺史便命刺史府中两位老资历师爷带着两名衙门护卫分别前往松峰山与烟雨楼宗门所在。
  处于吝啬的本性,这位刺史并未给府中这两位师爷拨发足够的银两,于车马上便耽搁了相当的时日,加之江州二十年难遇的雨导致行路艰难,这两位师爷的脚步远未达到该达到的速度。
  即便如此,江州刺史所留日子仍还能留有几日盈余,甚至能赶在烟雨楼顶尖战力袭杀松峰山山主前,便将那两封字迹圆滑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送到松峰山与烟雨楼的所在,或许这场旷日已久的江湖恩怨便能就此打住。
  但那两位师爷处于对刺史削减开销银两的不满,还有对其二人隐瞒书信内容的举措,对此行毫不上心的二人便以游山玩水的态度一路游赏,将自家主子的叮嘱全然抛之脑后。
  更加诡异的巧合发生在其后,本是行走于山野小道的两名师爷竟在相当接近的时间分别遇上带着私骑外出游猎的江州将军与其子高坎,地位相去甚远的师爷偏生又都收到这两位的的盛情邀请同游,盘桓数日才被放行,等这两人形色匆匆赶到滮湖和松峰山时,该发生的已然发生。
  这些坊间流传的消息真假不知,可江州有幸见过松峰山山主高旭和江州将军的武夫都会惊讶地发现这两人竟会如此相像。再者那两名师爷在此行后便没了半点声息,就连江州刺史府发放的海捕文书都未能找到这两人踪迹,像是从世间凭空消失一般,就连那几名担任护卫之职的衙役都不曾归家。
  种种消息汇聚到一处,让江州江湖不少聪明人都心惊胆战。
  有关烟雨楼覆灭的过程,在为数不多流窜出来的昔日子弟和附近庄户人家口中逐渐拼凑完整。
  此前延续两年有余的烟雨楼和松峰山互杀中,后者由于有徽州割鹿台的助力,实力相对保存完整,还有开战后依附的三个江州二流门派弟子以供差遣,台面战力便比仅有栖山县张家枪作为援手的前者多上数倍,只是迫于张家枪张五战力属实出乎松峰山议事堂和割鹿台的预料,对滮湖周围的暗杀得手极少,让原本有“非三层楼以上不杀”规矩在的的割鹿台刺客们,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仅能分食烟雨楼还逗留在外的落单子弟。
  纵是滮湖有张五和烟雨楼楼主余成两名六层楼武夫坐镇,对割鹿台层出不穷的袭杀仍是防不胜防,与松峰山开战以来,虽毙杀刺客七十余人,死者却已近烟雨楼子弟十分之一,其中五层楼堂主三人,四层楼香主、头领九人,三层楼境界三十八人,二层楼与家眷亲属近三百人,伤残者二百余,烟雨楼人心动荡,叛离脱逃子弟也有百人。
  原本号称楼内弟子三千众的烟雨楼,在覆灭的那一日,驻守滮湖附近的不过一千零六十,这一千零六十人分三批守夜,在岗者又仅有三分之二,滮湖周围三里的地界,湖心岛又是分去几十人精锐,即便代楼主吴长伯谙熟排兵布阵之法,奈何手下人不依令而行,被割鹿台刺客于睡梦中割喉者便有不下百人,守夜弟子示警不及,在此便埋下了烟雨楼覆灭的种子。
  当示警的烟火与子弟的喊杀声终于为滮湖湖心岛上人所见时,往岛上禀报的子弟不过堪堪赶到,却也仅能说出敌袭的消息,来者多寡,实力如何,子弟死伤如何,更是一概不知。
  烟雨楼内除去副楼主吴长伯,对情报搜集向来是视为歪门邪道的身居高位者,在门派覆灭的那天对着传递消息的子弟跳脚大骂的时候,滮湖旁的死不瞑目的子弟们,以自己的血,来弥补大佬们的错,以证对烟雨楼的忠。
  在情形岌岌可危的情况下,代楼主吴长伯的决策又与方才还一同议事情烟雨楼堂主香主们的截然相反,这位在烟雨楼以文武双全著称的副楼主直接放弃固守有数十丈水面作为屏障的湖心岛,率领精锐子弟试图乘舟从水路杀出。
  割鹿台刺客极精杀人术,数量却是硬伤,但就是这么几十名刺客,却悉数是武道四层楼,为首者更是如今烟雨楼已经无人可堪为敌的六层楼境界,面对没能聚集仅仅是三五成群的烟雨楼子弟,死伤颇少,给予这些人于三年来积攒于生死间偌大的压力,却让这些本是悍勇的年轻人都畏惧了。
  自此,烟雨楼此前还能算是抵抗的阵势转成了一边倒的屠杀,扔下兵刃四散而逃的烟雨楼子弟在黑暗中成了刺客们练手的靶子,闻讯赶来的帮手在两眼一抹黑的情况下也只是支撑片刻,便加入了溃逃的人中。
  当逃散了一夜的烟雨楼子弟拖着疲惫之躯找寻到最近的县衙官府寻求庇护时,割鹿台的刺客已经收敛起了为数不多的同伴尸首,将烟雨楼子弟们的抛尸滮湖上时,滮湖淡青色的水竟被染成了浅红的颜色,附近壮着胆子赶来的庄户人家见到此情此景作呕之余也是不敢打捞,数日后才由槜李郡派人将这些泡得肿胀的尸体捞上来共埋于城外乱葬岗。
  此后,一年无人敢饮滮湖水,三年无人敢种滮湖菱,五年无人敢食滮湖鱼,可见当时的情形是何等的凄惨。
  人数不多的割鹿台刺客面对乘舟出逃的湖心岛上人也未穷追不舍,象征性地用短弩暗器袭扰一番而已。
  不得不说烟雨楼代楼主吴长伯做出的当时看来唯一正确的判断,烟雨楼子弟虽说在此役中几乎损失殆尽,大多数的四五层楼武夫却都在这些舟船上,好似树木被砍去了浑身枝丫,可主干与根系尚存,还有生长完全的机会。
  看似逃过一劫的烟雨楼诸人此时有两个选择,一是沿水路出走江州,前往徽州以外的州郡打拼,二是前往刺史府所在的武杭城,向大尧寻求庇护。
  吴长伯此时陷入两面为难的境地中,烟雨楼扎根江州百年,若是这般舍去基业去别州重头再来太过可惜,也有被地头蛇吞并的风险。然而江州刺史收下那一万两银子后,调停书信迟迟未到,令对“信”之一字极其看重的吴长伯对其的印象顿时跌到谷底。
  或许当时这位烟雨楼代楼主忍辱负重前往武杭城,便能直接得到来自大尧朝廷的庇护,或许还能有借此翻盘的机会,或许烟雨楼更有破而后立独霸江州的可能。
  历史却容不得如此之多的“或许”。
  乘舟船星夜兼程赶到江州与宿州交界处野河道的烟雨楼众人途中并未遭遇追兵,到此地,驾船的人也稍稍松懈了,当头的一船与狭窄河道中一条盖着油布的驳船擦碰了下,身心俱疲的烟雨楼众人也不愿多生是非,欲破财消灾,那船老大却是不依不饶,要拉烟雨楼众人到官府去。忧心松峰山与割鹿台追兵的烟雨楼众人面对这胡搅蛮缠的船老大,纵是泥菩萨也生出了三分火气,想要动武将其拿下。
  当时详尽情形已经不得而知,众说纷纭,流传最多的版本是已经动刀子的双方竟是战成均势,为路过操练的一支江州骑射所见,双方都被当成流寇射杀当场,烟雨楼众人脑袋被这些路过的游射割了拎回去领赏银。
  烟雨楼支撑到最后一刻的是还是代楼主吴长伯,其余的烟雨楼众人在那些显然是特制用来应对江湖武夫的弓箭下死去,唯有一身儒士打扮的吴长伯支撑到了最后。
  当舟船上仅剩吴长伯一人时,岸边的骑射手齐齐收了弓箭,从中间让出一条道路来,有一人单骑而出。
  烟雨楼最后一代楼主吴长伯听了那人言辞恳切的劝降言语后,指着身边插满羽箭的尸体说:
  “微斯人,吾谁与归?”
  随后拔剑自刎。


第93章 江湖共主
  披着蓑衣斗笠冒雨在湿滑泥泞山路上跋涉的行人远远地看到的青山环绕的村镇,摘下斗笠,露出一张大病初愈后的惨白面庞。他望着山下村镇,天色愈发暗了,袅袅炊烟渐起,一栋与周遭茅屋瓦房相较格格不入的竹楼映入眼帘。
  仿佛想起些什么着行人不知为何激动起来,面庞上泛起病态的潮红,随后便是止不住的咳嗽,身后随行的人忙从行囊中翻找出一只锡包,打开后其中是一层薄薄的膏子,半黑透明,像是黑玉一样。
  掏出火折子点燃一支蜡后,把锡包放在烛火上灼烧,不多时便有丝丝缕缕的青烟弥漫。
  随行的人将锡包放在一只镂空的木匣中递给前者,行人一把抓过来后,努力扇动鼻翼,竭力将那些丝丝缕缕的青烟吸进体内。
  像是焚烧香料的余味,行人脸上泛起的潮红和身上伤疤的痛楚一齐消退了,难以言表的温暖让他脸上露出里的轻松惬意的笑,却还将那只木匣视若性命一般紧紧抓在掌中。
  懒洋洋的麻痹从四肢百骸一齐涌向心口,让他忍不住想睡去,即便从此不再醒来。
  松开手中木匣的行人放松的神情收敛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久居高位者独有的威严,让人难以心生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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