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贻香思索半响,顿时恍然大悟,言思道从后院偷入刑捕房,必定是沿路以‘寻访谢三小姐’为理由,堂而皇之地一路寻问到自己的住所。旁人见他是来寻访自己的,就算起疑,也因为谢封轩的缘故,不敢详加盘查。果然是‘狐假虎威’之举。然而转念一想,那天牢重地都被他逃出来了,区区的刑捕房自然也拦他不住。
只听言思道又自言自语般地说道:“说来倒也奇怪,堂堂谢家三小姐,放着锦衣玉食的日子不去享受,偏偏要在刑捕房那间破屋里受罪,莫非你有什么怪癖?”
谢贻香忍无可忍,“唰”的一声,腰间乱离已离鞘而出。言思道见她拔刀,吐了吐舌头,忽然收起笑容,正色问道:“这地窖里的上百具尸体,全部都是被撕脸魔杀的?”
谢贻香听他突然提及正题,心中的怒火发作也不是,不发作也不是,只得用刀一指,冷冷说道:“撕脸魔至今为止,先后残杀了三十七条人命,由于各种原因,此处只剩这六具尸体。”
言思道“哦”了一声,将谢贻香所指几具尸体的掩尸白布尽数拉开,低头查看起来。谢贻香见他一脸轻松的神色,心中有气,忍不住讥讽道:“这六具尸体都经过我刑捕房的验尸名家‘抽丝拨茧’薛之殇的详加检查,我也先后检验过三遍。你如果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地方,大可以问我,我却不一定回答你。”
言思道微微点头,随口问道:“那我问你,凶手是用什么方法将他们的脸撕裂开来的?”
谢贻香冷笑一声,说道:“死者脸上有左右两道裂口,从嘴角一直延伸到两边的太阳穴,撕裂处肉如帛裂,错落有致。然而却并非如传言中所说,是被凶手‘撕’开的,而是发力震裂出的伤口。根据薛老师的推测,凶手可能是用手抵住被害人嘴角,再催动内力将他们的脸崩裂开来。”
说到这里,谢贻香微一犹豫:“若是如此,那么凶手所使用的应该是一种寸劲发力的内力,属阴柔一派,然而这股劲力发出之后势如奔马,又呈现出刚阳霸气。我们联系上凶手那奇特的封穴手法,所以推测其武功应当不是中原一脉。”说着,谢贻香的语气更加犹豫,补充道:“但我以为凶手也可能是用一种特殊的器物将他们的脸撕开……”
言思道却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说道:“什么器物?亏你想得出来,当然是手。”谢贻香沉吟道:“确实,我想来想去,倒也没有哪种兵刃能造成这样的伤痕……”
言思道站起身来,望向谢贻香,阴阳怪气地说道:“我且来问你,既然你说凶手是用手拉住被害者的嘴角,那请问三小姐,凶手用的是手的哪个部位?”谢贻香不解地说道:“那还用问,自然是手指。”
言思道指着就近的一具尸体,继续问道:“那么劳驾你解释一下,这具尸体脸上的两道伤口,为何会是一粗一细?”谢贻香皱起眉头,说道:“这一点刑捕房早已发现,然而这又能说明什么?”
言思道冷笑道:“一具尸体当然说明不了什么,可这里的六具尸体都是同样的状况,右边脸上的伤口裂痕,要比左脸的伤口略大,对于这一点,你还不明白么?”
谢贻香似乎抓到了些什么,低头沉思,试探着说道:“伤口粗细不一,那是因为人的五根手指粗细有别,发力造成的伤口自然就会产生差异。这些尸体都是这般情况,那说明凶手的手法是一样的……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言思道叹了口气,露出一副不屑的神情,说道:“那我问你,一只手的五根手指,粗细是怎样的?”谢贻香道:“五根手指的粗细区别不大……拇指最粗,尾指最细,其余的食、中、无名三指几乎一样……”
言思道却甚是焦急,不等她说完,已伸出右手盖在一具尸体的脸上,不耐烦地喝道:“你看是不是这样?”
谢贻香连忙望去,但见言思道的右掌盖住一具尸体的面部,拇指正好放在尸体脸上右边伤口的起始处;尾指微曲,放在左边伤口起始处,而这两处伤口的起始处,也正是原本两端嘴角的所在。她豁然开朗:被害者脸上伤口的粗细差异,多半便是因为凶手用的是拇指和尾指的缘故。若是如此,那必然是同一支手上的拇指和尾指才合乎情理,正是言思道此刻的动作。
谢贻香惊喜之下,不禁脱口说道:“不错,正是如此,凶手用右手的拇指和尾指,撑住被害者两端的嘴角,再催动内力将脸震裂,所以死者两边脸颊上的伤口粗细不一……”
却听言思道长长地叹了口气,苦笑道:“莫非刑捕房教导出来的捕快,都是你般水准?我并不是叫你看我的拇指和尾指。”
他嘴里说着,拇指和尾指不动,食、中、无名三根手指在尸体脸上轻轻敲打起来,说道:“凶手用拇指和尾指撑开嘴角的同时,另外三个手指在干嘛?挖被害者的眼睛?捏被害者的鼻子?”
谢贻香不明白他的意思,摇头不解,只见言思道右手微动,将中间三根手指头径直伸入死者口中,问道:“你明白了么?”
谢贻香心中一震,惊道:“凶手把手伸进了他们嘴里!”
第19章 拨云见日趁今朝
谢贻香话一出口,顿时灵感不断,继续说道:“凶手用拇指和尾指撑开被害者的嘴,将食、中、无名三根手指探入口中,目的是要从死者嘴里拿取东西。”
想到这里,仿佛晴天霹雳一般在谢贻香脑海中打响。原来这便是撕脸魔的动机所在,一直困扰刑捕房的难题,居然被言思道三言两语随口说破,谢贻香兴奋之余,隐隐对眼前这人生出一丝钦佩之情。
言思道却是古怪地一笑,自言自语道:“从死者嘴里拿东西?嘿嘿,看来你还不算太笨。”谢贻香见他伸手在掩尸布上拭擦了几下,重新盖上尸体,看来是要准备结束这次验尸了,急忙问道:“凶手究竟从被害者嘴里拿了些什么?”
言思道白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什么都来问我,我又该问谁去?到目前为止,我只能说,凶手肯定没拿到他想要的东西。”
谢贻香不禁追问道:“何以见得?”言思道无精打采地说道:“三小姐这一问真是好笑,凶手要是拿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又怎会气急败坏,恼怒之下收手时乘势发力,以拇指和尾指将死者的脸震裂开来,从而得到‘撕脸魔’这个名号?”
两人从地窖出来,言思道便迫不急待地点燃了腰间的旱烟,大口猛吸起来。
谢贻香见他贪婪地吞吐着烟雾,满脸兴奋的神情,仿佛濒死之人抓到了根救命的稻草,忍不住说道:“古人云:‘甚爱必大费’,就算我不杀你,你迟早也会死在这口嗜好之下。”
言思道悠然道:“若是没这口嗜好,纵然能长命百岁,又有什么趣味?”谢贻香暗咒一声,正色说道:“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言思道毫不思索,说道:“送我出去。”
当下两人默默无语,一路上言思道只是默默地吸着旱烟,似乎心事重重。刚踏出刑捕房,他便向谢贻香挥手作别,举步扬长而去。
谢贻香见他说走就走,急忙叫道:“你要去哪里?”言思道脚步不停,只是摇了摇头,说道:“该查什么便尽快去查,要解答你心中的疑惑,那就去选择一名死者,只管往深处查。”说罢,转眼就消失在冷清的街角。
谢贻香追出几步,立刻停了下来,心想:“我堂堂刑捕房捕快,莫非真要靠这个朝廷重犯相助才能破案不成?既然他一声不响地离去,我又何必挽留?”她陡然发现,自己居然在不知不觉中对这言思道生出了一丝依赖,她急忙甩了甩头,收回思绪,想道:“如今既已知晓了撕脸魔的动机,此案再不是毫无头绪,只要往这个方向顺藤摸瓜,破案必是迟早的事。”
然而转念一想,言思道的分析虽是大有突破,但仅凭“从嘴里拿取东西”这个结论,案情依然是一片迷茫。那些被害者嘴里究竟有什么东西值得撕脸魔痛下杀手?是舌头?还是牙齿?被害者嘴里显然完好无损,撕脸魔自然不是为此而来。
猛然间一个极其大胆的假设涌上谢贻香心头,虽然这个假设有些不可思议,但谢贻香却极具自信,仿佛已洞悉到了此案的关键。回想起言思道临别时说的“选择一名死者,只管往深处去查”,她略一思索,立刻想到了缅榕。
既然缅榕是最近的一名死者,又是自己的幼年好友,理当由她入手调查。她立刻从刑捕房马厩中牵出一匹骏马,恨不得立刻证实自己的假设,心急如焚之下,便策马狂奔起来。
京城之中虽严禁骑马,但都尉府和刑捕房执行紧急公务时却是例外,谢贻香眼见街上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行人,再想起自己身上还有那枚可以“纵马皇城”的九龙玦,更是放心大胆,直奔城南的乌衣巷而去。
此时已是午后时分,疲倦的阳光无力地散落,照耀着萧索的街道。路上倒有几个行人识得是谢大将军家的三小姐纵马而来,匆忙躲到一旁,悄声议论起来。
谢贻香转过街角,却有两名巡街公差喝得大醉,迎面而来。两人眼花耳热之际,谢贻香又没穿刑捕房的工服,一时竟没认出马上是谢家的三小姐,顿时破口大骂,喝到:“反了反了,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在京城策马。兀那女子,赶紧给我滚下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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