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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江湖 (齐人翔腾)


  段啸天朗声道:“快意恩仇,手足相依,生死不弃!”言毕,似乎突然想到自己倘若加害了李玄,不是违背了自己这番话么。他默然片时,语声微带歉然,低声道:“好兄弟,你莫要责怪哥哥想要杀你!我如果得了你手中这把鬼泣剑,诱杀了苏飞烟,不但为己,也为江湖除了大害。唉......到那时,我会到你坟前自刎谢罪。”
  李玄听他说的决绝,无奈道:“这剑本是我无意中得到的,你要取之,尽管拿走,何须非要我性命?”
  段啸天黯然道:“你非死不可。一来你见到了我的行踪,知晓了富贵镖的秘密。二来大丈夫处世做事,无毒不行。倘若我今日不杀了你,难保你日后不去找我算账。”言毕,‘嗖’的一声拔出腰间的牛耳尖刀,双眉倒立,杀气腾腾地向李玄逼近。
  庙外风声骤起。风来来去去停停歇歇,像向南的候鸟一样,累了就在山林歇一脚,精神饱满了便飞舞在天。这个雨夜,向南寻找暖巢的候鸟蜷缩在枝头,扛着打湿的翅膀,等待天明。然而,雨夜并没有因为候鸟的蜷缩而安静,饱饮过雨水的小虫,待到雨歇便开始滋滋的欢叫不停,它们或许知道,待秋霜大降,自己脆弱的生命将会走到尽头。最好的挽歌是将快乐交给所剩无几的时间。这个秋雨飘摇的夜,段啸天的悲伤似乎宣泄完毕。他提着刀,听见庙前的古树突然疯了似的啦啦作响,像厉鬼不安的哭泣,亦像妖女凄声的歌唱,心下忽然一紧,刀竟然没刺出去。
  眼见段啸天步步紧逼过来,李玄意识到了自己凶险万分的境地,心下不由暗道:“此人虽然满口恩义之词,其实却是个充满极端仇恨的人。哼,他口口声声要报答侯公子的救命恩情,却又见利忘义,将侯公子托付的事情抛在脑后,心里只有自己的私仇,难道不是一种更大的悲哀吗!”胡思乱想着,听段啸天喘了一口粗气,又靠了过来。他下意识中试图躲开,怎奈丹田内空空荡荡,仅存的力气只够他挣扎了几下。
  李玄无可奈何的长叹一声,闭上眼睛,斜倚在幽暗角落,静静等着心脏被刺穿的一刻。
  等待中,他没有怨天忧人,也不觉得悲伤。他对段啸天的话已说尽,如果天命不可违,就欣然接受天命吧!可就在段啸天提着短刀,步步紧逼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穿过幽夜,向这土庙疾驰而来。蹄声迅急,声声入耳,直如爆豆击打鼓面,怎个快字了得!
  是谁能在狭窄陡峭的山路,如此纵马骑行?
  段啸天闻听蹄声,脸色变了,看了看月光下绵软无力的李玄,手中的牛耳尖刀停在半空,高昂的杀心开始矛盾起来。来者是敌是友?为何此时到来?他惊悸不安,不敢轻举妄动,四下匆匆看了看,又奔到神像后面看了看,发现那里仅可藏住一人。
  庙殿中只有神像前巨大的供案能容下二人。
  那供案长约八尺,宽三尺多许,高近四尺,被破旧的幔布遮挡了三面。真是藏身的好去处!段啸天心念动起,伸手捂住李玄的嘴巴,抱着他就地一滚便到了供案下面。
  李玄此刻几乎丧失全部力气,身不由己,被段啸天抱紧滚入供案下,只听得耳畔‘咔彭’一声,似某个机簧开关被触动,发出金属相互撞击的声音。二人随即掉入一个方方正正的地穴内。
  或因年代久远的缘故,地穴内满是尘网蛾尸。二人跌入,听得头顶又是‘咔彭’一声,机簧启动,穴门合上。
  地穴内漆黑一片,但因二人未进入地穴前已在黑暗中待了许久,此时突然进入地穴,尽管有些慌乱,但目力却没有受到影响。
  李玄与段啸天打量着地穴。见地穴高约五尺,长宽约七八尺见方,是由打磨精细的花岗石垒砌而成,四壁结满尘网,一些干瘪的鼠屎蛾尸被灌进的雨水冲的比比皆是。这里是何人何时建造而成?因何故遭了废弃?地穴被雨水冲灌,阴森潮湿,神秘非常。二人对望一眼,心下惊惧不已,都思量道:“此番落入这里是福是祸呢?”
  马蹄声已经清晰可闻,二人心跳也随之加快,极目察看,见地穴前后有两个道口,道口与地穴同高,宽却仅可容一人通过。一个地道口有台阶延伸进去,像是一条下行的路径。而另一个道口不但平坦,且有光亮闪动。遥遥望去,惨白的光亮好似鬼火,明灭不定。
  李玄见状,不禁感叹:“福祸之事如何界定?世人对待福祸,往往喜欢以荣华富贵与否来划分,以名望地位显赫与否来比较。但世人糊涂啊!其实生死与身外之物不是绝对关系,就像自己,适才因为一把名动江湖的鬼泣剑,将要被段啸天杀死,可谁能想到,误打误撞又落到这里。是福是祸?人若活着,还活着才是最大福份。”
  段啸天斜倚在石壁上,感觉冷汗直冒,惊慌之心难以自制,而适才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的李玄,尽管刚落入地穴时也是慌乱一阵,但经死却未死,此时反而镇定异常。
  李玄对段啸天无力地笑了笑,说道:“段兄,今时此景,性命与剑......你依然尽可取走!”段啸天闻言,脸上肌肉不自禁的抽搐一下,长叹一声,颓然的摇了摇头。
  二人沉默片刻,李玄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他看了看隐隐有光亮的道口,对段啸天道:“段兄......有风入处,必是出入之口......这地穴虽然隐秘,但有雨水灌入,且空气通畅,冷风毫不滞止的吹来,所以我敢断言,光亮的一端应该是个出口!”
  段啸天闻言顿悟,一拍大腿,低声赞道:“是啦!有了出入口,风才能自由流通。所以,隐隐的亮光肯定是月光......既然能看到隐现的月光,那么出口不会离我们太远......哈哈......李兄真是清楚明白之人......”说着,似乎忘了适才还要亲手杀死李玄。他轻轻地伸出手,扶过李玄,二人一前一后的向光亮处蹒跚走去。
  
第十七章 雨后月下
  李玄和段啸天沿着窄窄的石道摸索前行了大约几百步,便见到一个出口。这个出口极其隐秘,长宽不过二尺,藏在高大的古槐后面,被人高一样的荒草深深掩埋着。
  段啸天推开掩盖出口的石板,探出头来,发觉四周荒草凄凄。若非覆盖出口的石板留有寸许缝隙,透了风透了光透了水,二人无论如何也不能在短得时间内找到它。
  因为马蹄声已在附近,所以二人出了地穴,也不敢走远。李玄突然从地穴内出来,心情为之一畅,闻着夜凉如水的气息,整个人被冷风一吹,自觉头脑清醒些许,四肢似乎也有了力气。他积聚所有力气,勉强向前靠了靠,倚在古槐后面向土庙那边看去。
  马蹄踏着水洼而来,在宁静的暗夜分外响亮。几匹马来的很快,一瞬间,便奔行到了庙门前。
  来者四人,都擎着火把。到了庙门前面,为首那人先是看到李玄和段啸天的坐骑,不由怔了怔,奇怪道:“咦,这是谁的马?难道是钟教主和司马大哥先到了么?”身侧几人听了很兴奋,跃下马,其中一个高大莽汉几步到了庙门前,声音带着喜气,呼喊道:“钟教主、司马大哥,你们来了么?”话音未落下,双臂一振,推门而入。
  李玄见为首那人身穿黑色衣衫,两侧太阳穴高高隆起,一道斜斜的刀疤贯穿了苍白异常的脸。紧随其后的二人分别是一个道士,和一个手持长剑、腰插一枚二尺精钢峨眉刺、长得奇丑无比的年轻女子,若算上推门进入庙内的莽汉,这一行也就四人。
  这四人在哪里见过?好面熟啊!李玄凝神想了想,隐约觉得这四个人正是日前在大路上纵马扬了自己一脸尘埃的四个人。此时,黑衣刀疤脸一行四人,一前一后的拥进庙内,随身带入的风,惹得庙内积尘飞旋了起来。几人顿时被呛得大声咳嗽起来。
  四人没有停顿,立时退了出来。黑衣刀疤脸汉子捂着鼻子,站在台阶上向庙内张望,见土庙内萧瑟非常,那尊非男非女英朗面容的神者捏着诀,端坐在莲花座上,神情威严的凝视自己,不禁‘呸’了一声,嘟囔道:“怎么选了这么个鬼地方儿见面!”
  莽汉擎着火把,向庙内照了照,回头向黑衣刀疤脸男子道:“谢三哥,怎的不见钟教主和司马大哥?”黑衣刀疤脸男子脸色阴沉,似乎嫌莽汉太吵嚷,对他摆了摆手,声音低沉道:“既然钟教主和司马大哥还没到,咱们先各就其位,等候一下。此事干系重大,咱们既然被盯上了,待会肯定会有一场决斗。哼,若是贼人真的追来,和咱们善言也就罢了,若是要动手千万不要容情,给我卯足劲儿往死里招呼。”
  其余三人闻言神色凝重地点点头。
  刀疤脸男子看了看庙内那尊神像,眼角不自觉地跳了跳,低声嘟囔道:“晦气!老子最是讨厌和尚了。”几人见他嘟囔完了,不用他吩咐,已拔出兵刃,各守其位。
  道士轻功甚是了得,轻轻一跃,便上了屋顶。他看了看四周,慢慢地猫下身子,横剑守望。而奇丑无比的年轻女子,抽出腰悬的长剑,擎着火把,独自轻手轻脚的进了庙内。她环顾了一下庙内情形,用长剑小心翼翼地挑开供桌前垂下的幔布,见供桌下空无一物,转过身,对黑衣刀疤脸男子低声道:“谢三哥,地上有散落的干粮,而且地上的积尘亦有滚动过的痕迹,嘿,看来曾有人藏身在案几下面。但奇怪,案几下怎么没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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