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月游在金家的地位仅次于宗主造物主金一般。近年来金一般逐渐退居幕后,金家日常事务均是金月游在打理,名义上金月游尚未继承掌门之位,但实际上他已经是金家的主事人。金月游膝下三子,前两子皆有所成,独第三子金寒窗生性叛逆,不听家中摆布,一反金家严谨家风,四处交游,行事放荡不羁。
金寒窗不愿靠着家里名声,背着世家纨绔子弟的负累,他想活出自己的一片天地来。
即使一时失手,闯了大祸,也无怨无悔。
人生是自己的,路也是自己走过来的,只要心甘情愿又有什么悔恨?
高行天话语嘲讽,刺在他矛盾的点上,饥饿退居了次席,金寒窗驳道:“我已和家里闹翻,我爹的脾气江湖中人都知道,没人会冲着他的颜面收容我。我娘是疼我,但她也左右不了我爹的想法。杀郡守之前,他是他,我是我,杀郡守之后,更是如此。我跟金家没有什么牵连,跟唐家亦是如此。”
高行天收了刀,大口咬着鱼肉,一指陆无归,道:“你问小六,看他怎样答你。”
陆无归立即把手上的烤鱼递给金寒窗,脸上带着笑容。
金寒窗眼眶一红,感动得几乎落泪。他暗忖什么人好什么人坏,现在就太明了了,尽管都是杀手,小六还是强过这个冷血的家伙百倍,不,是千倍万倍!
镇里人都称呼陆无归“小六”,因为陆无归说他在家里排行第六。
金寒窗闻着鱼香简直陶醉,张大了嘴。此时陆无归一句话袭来,把他欢欣鼓舞的牙齿都冻上了。
“蚁王的意思其实和高兄说的一样。我的话并不能起多大作用,能影响蚁王的只有蚁后桑玉蹑。”看着愣愣的金寒窗,陆无归似乎觉得打击效果还不够,又加一句:“他之所以收留你,就是要金唐两家欠他人情,事情就是如此,你难道不知道吗?”
小六竟然也是如此想的。
金寒窗将烤鱼抛回给陆无归,从腰中抽出锦瑟伞。
高行天瞥陆无归一眼,陆无归则摇摇烤鱼。
“哐”的一声,金寒窗仰面倒在地上,锦瑟伞盛开,乌黑的伞盖遮蔽了满天星星,伞内是一个没有光的黑暗天幕。
高行天和陆无归面面相觑一阵。
某人先道:“我从见过如此有趣的人。”
某人接道:“我们话说得太过了吧,高兄。”
“也是,我们虽然杀人,但只伤人形体,不伤人心。”
“可是他的心已经伤了。”
“小六,你说什么样的人最容易伤心呢?”
“呃,女人?”
高行天一拍手,笑道:“对,女人,婊子既伤别人的心,也容易被别人伤心。”
陆无归颇为苦恼,“可他明明是男人,不是女人。”
高行天严肃道:“你错了,他是女人中的男人,男人中的女人,人不可以貌相,你又没摸过他的裤裆,安能辨雌雄?”
两人说到笑点,同时爆发,大笑不止。
“砰”的一下,“锦瑟伞”被弃到一旁,金寒窗掠起快如狸猫,他劈手夺了高行天的鱼,掠回时又拐带了陆无归的一份。
失鱼者仍笑得前仰后合,得鱼者则狼吞虎咽。
高行天双手向后撑着,道:“你看他是饿了还是在发泄?总说有人生气就吃东西,此前我是不信的。”
陆无归笑道:“现在你才信?你看他,刚才躲在伞下好像哭了呢。”
金寒窗一阵工夫就吃光了一串,他吐出烤糊了的鱼头,连“呸”几声,甩手将树枝掷向陆无归,嘴里骂道:“两个无耻的!”
陆无归随便一拨,笑声未歇,道:“嗨,给我留点,高兄可是一直按三个人的份量捉的。你总不来,都给我吃撑着了,嗳,给我留点。”
这一带荒无人烟,溪水中鱼虾繁多,草鱼更是肥大而美。高行天今夜捉了十一条上来,独吃了两尾,还剩下九尾。
金寒窗含恨出嘴,极为凶恶,转眼连扫八尾,他对着最后的一尾,也是最小的一尾,收敛了杀气,叫道:“水。”
他不光饿更是渴。
陆无归用水换鱼。
金寒窗箍住竹筒痛饮起来。口张再大,也有兜不住的水泻了下。他根本不是在喝,而是一心猛灌。金寒窗喝干水筒,随手抹了把脸,解渴又解恨,借酒浇愁,原来喝水也是一样的。
陆无归慢条斯理的吃鱼,他吃的很精细,一根刺一根刺的剔去才下口。有刺其实也烤酥了,他就当成眼力的练习,陆无归不忘道:“喝完不够,溪水也可以饮,很干净。”
“我知道。”金寒窗把竹筒砸在陆无归身边,走到溪水边洗脸去了。
喝光陆无归的水,只是他小小的报复。
一个可爱的报复再加上摔砸水筒,金寒窗的气基本已经消了。
对他来讲,什么东西都是来得快去得也快。脾气如此,情绪如此,行事亦如此。
就连他心中的愤恨也是。他恨高行天看不起他,但陆无归说高行天一直都是留三个人的饭食,他心中又有些感动。
感激?哼,感激他作甚,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只是想利用我罢了。
金寒窗伏在溪边,心里想着,手上不停,几把抹完了脸。
天上繁星点点,月灿如轮。如果比照晴天的话,今夜就是晴夜。夕照溪宛似一湾绕来绕去的轻愁,浮着静隘的薄薄亮色。金寒窗掬水月在手,对月黯锁眉。他面对手中之月,更是对着水中的自己,这是一弯心月。
每当看见月亮就想起了家。
躲在蚂蚁窝的夜晚,他时不时抬头就撞上经天明月,那时他心里就在想,大哥,二哥,娘亲!我还好,你们好吗?
没有人回应他。
金寒窗的心十分空荡。
他也想父亲,但是闯了祸,连江湖龙首武陵山庄也发出号令要拿他。
金家从来就没听命于任何一派,从没向谁低过头。即使父亲原谅了他,他也不能回去。
让人难做的事他不干,让金家难做的事情他绝对不干!
可是又能去那呢?跟着两个杀手走江湖?看着他们杀人?
不行。
投靠别的朋友?
也不行,不能连累了他人。
一时间,金寒窗不知道是在看月亮还是在看自己。有些事情永远都纠缠不清,他把一捧水泼了,心里茫茫然的。除了茫然,一股自怨自艾的恨意也涌了上来。
连救一个弱女子都难以做到,又折回到这里,让两个杀手嘲笑,他真是丧气极了。
金寒窗在溪边惆怅。
陆无归和高行天也在讨论。他们要选一条合适的出境道路,金寒窗到了他们就要立刻出发。
“王不破一向消息灵通,他说不少门派聚集在官道的驿站,封了出境的隘口,扬言要捉拿高兄。他打探说数目怕有近百人,而且还在不断增多。”
“都是些鼠辈,真正找我报仇的没有几个,大部分是听人怂恿来刺探虚实的。不过王不破的灵通只针对两样,一为财,二为色,他不是惦记着谁家的宝贝,就是围着桑玉蹑的裙角转,怎么有功夫打探这些事情?”
“蚁王加派守边的人手,巡边的任务跑不了他的一份,他就自然多留了心,辰组上周已经格杀了四个擅自闯入的散客。”陆无归又道:“蚁窝加强守备,王不破逢人便说是沾了你的光,说现在你的出手要价只怕比蚁王还要高,来的人都是奔着你的赏金来的。”
高行天冷道:“他是不是还说,如果不是因为我只杀武林人士,恐怕早已登上杀手通缉令的榜首,我之所以不接庙堂之单,是因为我怕官?”
“他说这话被蚁王重责,今后不敢再说了。”陆无归语带笑意,道:“他的全部家当都因为试炼的押注而输光,对你看法不好也是正常。”
“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高行天浓眉微锁,眉心立起一条深长的皱纹。
愤怒如刀的深纹。
陆无归看在眼里,忙道:“高兄切莫动气,杀他事小,坏了窝内规矩为大。”
“杀他,只怕污了我的刀,我连借刀杀他都不屑。”高行天想了想,道:“你说杀手如果再雇佣杀手,那又如何,我们杀人就罢了,如果还做着中间人的营生,那又算什么?”
陆无归冷笑道:“也不是没有。我们蚁窝就有这种人,遇到难杀的人就雇人行凶,简单的才自己动手。”
高行天诧异道:“这样的人也能入窝?”
陆无归道:“他实力也不弱,并且家财万贯。自然能打通进来,所谓财气杀人嘛。”
“财气杀人寇寿题?”高行天道:“我知道这个人,不过据说寇寿题跟屈洒不和,几日前出窝了。”
“他和蚁王不和已久。”陆无归沉声道:“你可知他因何事出走?”
高行天摇头。
陆无归的表情很凝重,缓缓道:“因为他拒绝接手一个任务。”
“公然抗命?”
陆无归点头。
高行天道:“我刚回窝中,对此事确是不知。”
“高兄,我不能推测蚁王的任务内容,但是任务一般是按次序排的。一个任务不发出,下一个任务就不能下达。镇里每人每年都要接受窝内公派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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