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只一下,那老头见毫无反应,立时收口,仍旧细细打量自己。
“嘿嘿嘿,”阿柯躺着不动,手臂僵直,手指死死的抓着冰冷的土地,想:“老人家,没有想到我怎么都不会动弹吧。”
那老头突然低呼一声:“石素散!”
阿柯耳中嗡的一响,若非身体僵硬不能稍动,只怕立刻就要跳起来大喊大叫。
“原来他知道此毒!”他心中狂跳,想:“这老人家只这么以一柱茶水试我,就知道是什么毒,当真厉害!只不知他是否知道解药……”
正想着,忽然听见一个少女的声音自车篷中传来,清脆至极,将那跳跃的铃声都压了下去:“哎,你是谁呀,迷路了吗?”这样的月色中,只见到一缕长发在风中轻柔地飘起来。
阿柯心中千百个念头翻来覆去:“他……他知道解药!他知道解药!救我!救我!”
“我们是过路的,你知道风旗镇还有多远吗?”那声音继续问道。
“救我!”阿柯须发皆张,似乎每一根头发都想张开嘴大喊:“救我救我!”然而全身依旧僵硬,他的脸上连一丝表情都显露不出来,依旧是那样半阖着嘴,冷漠的注视着前方。
“吱”“嘎吱”“叮当……”“轰轰轰……”牛车近了。没停,它驶过了阿柯。
“哎,你干嘛不回答呀?你是哑巴?”
“……”
“嗯……你这人,聋子还是哑巴?”
“……”
阿柯一动不动。
“喂——”
“行了,云儿!别叫了……”老头子突然压低了声音道。
“干嘛?爷爷,他……”
“妳不懂的,他不能回答。”
“那为什么?好好的……”
“你没看见他在运功吗,这个时候别去打搅。有些事,不是我们可以帮得上忙的。”老头子一边说着,一边拿起马鞭,用力一挥,在空中拉出清脆的一响。黄牛浑身一震,拉得更卖力了。
“云……云……什么云?”阿柯突然心中一动,眼前浮现出一张苍白少女的柔弱的脸,那对漆黑的眸子,正穿过无垠的黑暗,沈默却又热切的凝望着自己。“林、林芑云!”
阿柯赫然睁开眼睛,耳朵也几乎同时恢复了知觉。他还未回过神,就被周围狂暴的风吓了一跳,只觉耳朵里全是轰如雷鸣的呼啸之声,冰冷的寒风以让人战栗的速度刮过干燥的面孔,像千万把利刃正在切开自己的皮肤一般。
圆圆的月亮依然挂在天穹一侧,惨白的月光似乎已占据了整个天地之间广漠的空隙,无数黑的灰的浓的淡的云,被狂风驱赶着,就在它四周无助的翻滚、撕裂、聚合、分离。
“林、林芑云呢……”阿柯想。正恍惚间,不远处“劈劈啪啪”一阵巨响,夜色里,一棵粗大的柳树干被吹得齐腰折断,无数的须根飞扬起来,如暗夜里的鬼魂。它与另一根枝干猛的撞击一下,拐了个弯,直向阿柯飞来。阿柯茫然地看着那庞大的黑影一路翻腾着砸过来,心里飘飘荡荡,分不清是梦是醒是幻是真,全身僵硬,动不了分毫。
突然间身旁一人纵身跃起,黑暗中只见到青影一闪,“砰”的一声,竟将那来势凶猛的树干击得横飞出去,有人长声笑道:“哈哈,小兄弟,你命可真长啊!”
“辩机……”阿柯想。
身后传来一阵枯枝压榨之声,有人艰难的逆风而行,来到身旁,叫道:“阿柯!阿柯!你还听得到吗?”
“可可……”阿柯眼前的事物统统扭曲变形起来,看不太分明,只觉可可似乎正拼命摇着自己的身体。当然,自己身子上是早已毫无感觉,只是连逐渐僵硬的脑袋都晃得甩起来,可可使的劲可想而知。
“阿柯!来,来吃药啊!”可可将一枚冰冷的药丸送到阿柯唇边,阿柯忽的一阵热血冲上头顶,“药!”这个字像五里内打了个霹雳,震得他整个僵直的身体一跳,狠不得将药连可可的手一口咬下,然而嘴却一动也不动,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只是双目圆瞪,眼睛几乎撑破眼眶飞出来,暗夜里隐隐发出幽蓝的光,死死地盯着那褐色的药丸。
可可吓了一跳,往后一坐,呆了一呆,叫道:“辩……辩大哥!”
辩机欺身上前,在阿柯上下颚处各伸指一弹,劲力到处,阿柯“呵”的一声轻呼,大嘴洞开,口水四溅。
可可喜道:“好了!”将药丸捏碎了,尽数倒入阿柯口中,道:“阿柯,快,快吞下去!”
阿柯欢喜得几乎流下泪来,鼻子里哼哼几声,闭嘴……闭嘴……嘴闭不上!
“辩大哥……”可可的声音止不住的颤抖。
辩机不待可可说完,握住阿柯下巴,往上一提,“嗒”的一声阖上。阿柯只觉舌头剧痛,却是被自己牙齿咬破了。但此刻什么也顾不上计较,唯一可做的就是将药吞下去!
吞下去!吞……吞不下去!阿柯费力但坚决的转动眼睛,一行热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他看着可可,眨一下眼,跟着又眨了两下。
“阿柯……看着我,若是你吞下去了,就眨一下眼,若是没办法吞下去,就眨两下。”可可伏下身来,眼睛同样睁得老大,一瞬不瞬地盯着阿柯的眼。
“一下……两下,嘿嘿嘿。”辩机放肆的笑。
可可一把扯下腰间的水袋,凑到阿柯嘴唇前,慢慢往里倒,但水几乎全顺着脸颊流走,好不容易流进嘴里的几滴,根本冲不动又干又硬的药丸颗粒。
阿柯这个时候突然想笑,觉得世间至为滑稽可笑之事莫过于此,毫厘之间,真的就是生死两断了。他又费力的眨了眨眼,渐渐的可可近在咫尺的脸也越来越模糊,昏暗了……
忽然之间,一个温暖柔软至极的东西贴上了自己的嘴唇,一阵淡淡的甜香也毫无遮拦的溜进鼻子里。阿柯吃了一惊,还未及睁眼,嘴里一凉,一股水柱已自唇间奔涌而入,“咕噜咕噜”几声,终于将药丸颗粒悉数冲下喉头。
“可可……”阿柯眼前一黑,终于放心的昏死过去。
第二天一早,阿柯拍着脑袋回想此事时,只觉得不真实,真的如梦一般不真实。那一刻长得似有一辈子,却又短得像闪电,等到药下了肚,可可似乎又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抬起头。风太猛,太狂乱了,吹起可可的秀发,千丝万缕地拂过自己的额头,眼,鼻子,和兀自微微湿润而温暖的唇。
她说了什么吗……不记得了,昨夜留在记忆里的就只有呼啸的猎猎风声。圆圆的惨白的月亮就悬在头顶,可可伏在自己胸前凝望,无数反射着银色光芒的发丝在她头的四周翩然舞动,然而她的脸却始终隐藏在灰暗之中,辨不分明。
阿柯能够想起来的,也只有那一双碧绿的眼睛,和那眼睛里隐隐的水珠的反光……
阿柯无聊地舔舔干燥的嘴唇……甜甜的嘴唇。
他非常疑心这只是自己的想象而已。怎么可能是甜甜的!用脚趾想也知道……嘿嘿嘿……所以也能道貌岸然的继续坐在辩机身边,装模做样的看天,看云,看小鸟。但是当辩机顺手丢给他一块干粮时,他却小心的张大了嘴,突出犬牙,尽量不让食物沾到嘴唇。
“可可昨夜走了。”良久,一直躺在草地上呆呆看天的辩机道。
“哦。”一听到“可可”这个名字,阿柯没由来暗冒冷汗,也不敢再开口说什么阻拦啊之类的话。
“你小子,命真的很大。”辩机挪挪身子,道:“昨夜我遇到可可的时候,她正返回来找你,林中漆黑一片,她迷了路,摔到悬崖下,幸亏反手抓住了树根。又幸好月亮出来,让我找到了她践踏泥地的痕迹,顺路追到崖边,听到了呼唤,否则……嘿嘿。”
“嘿嘿,嘿嘿,真是险呀。”阿柯乘机抹一把汗。
辩机又躺了一会儿,拍拍屁股站起来,道:“阿柯,你和可可中的是一样的毒吗?”
阿柯道:“是啊。可可昨晚应该告诉你了吧。”
辩机点点头,抬头望天,皱起了眉头,似乎在思索什么难以抉择的问题。阿柯也懒得去管他,周围旋了一圈,发现自己昨日与可可分的包袱已被可可送回,打开只看了一眼,便知道东西一件不少,倒是放在最上面的那包药挺是显眼。
阿柯对这东西可算熟悉到了极点,平常也只是小包小包领取,这器宇轩昂的一大包药,不用掂量也知道可可已把多分的药又放在了里面。阿柯心中暗叹,知道可可是不会回来了。她身上带的铜鉴,要是真如辩机所说,那可当真是凶险得紧,那个什么有罪怀什么什么其罪的,又想到要是林芑云在,一定可以把这句成语说出来,心思转来转去,一时竟痴了。
正胡思乱想,突然肩胛下方的天宗穴上一麻,一股浑厚至极的真气冲入体内,转瞬间已上至曲垣穴,下达肩贞穴,随即窜入奇经八脉之见,消失不见,也不觉如何难受。
阿柯吓了一跳,叫道:“和尚,你要干什么?”刚欲转身,辩机左手在他腰间一捏,顿时封住几处大穴,再也动弹不了分毫,直挺挺往后便倒。辩机也不扶,让他像根木头一样重重摔在地上,直摔得眼冒金花,大声惨叫。
辩机笑嘻嘻地道:“别动,躺好了。你想不想要保住小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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