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长说:“算了,这点小事,我还见过用尸体熬油煎烧饼的,这算什么?”
林芷彤道:“你要是不开回去,我晚上就把你的船凿个洞。”船长一惊,又知道此女跟纳兰家有关系,不敢得罪,忙把船开了回去。林芷彤把小贩当街打了一顿。又知道他的油都是潲水里过滤出来的,林芷彤抓住小贩的耳朵,穿过半个济宁府将开潲水油作坊的几个贼头鼠脑的货打了半死。很多都赶来看热闹,几乎每个百姓都在喝彩,也有两个衙役面面相觑,觉得此女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这点小问题也不放过,不是存心扫自己这样“父母官的官”的面子嘛。只是看着这船是京城过来的,拿不清此女来头,才讪讪作罢。回到船上,林芷彤的腹痛又加重了,更心疼的觉得打架机会又少了一个。
清晨起来,林芷彤身子稍微舒服了点,不自觉地又打了一套拳,发现练武时若速度快点,身体就没有问题。林芷彤高兴地跳了起来。这样说只要不运内功,不大开大合,打多少次架也都可以了?这世上不会功夫的坏人总是多数,要运气、拼命干什么?林芷彤一拍脑瓜,有些懊恼:早知道打皇帝,打小贩都不用使用内力了,白白废了两次跟高手交手的机会。练家子打这些木头般的男人,又需要运哪门子气?单凭招式,三两下就可以拿下。林芷彤心情大好,饭也多吃了两碗。路上无聊,便开始研究起不运气,单凭招式快速制敌的法子来。水路不比陆路,风浪颠簸,难免有些不稳当。林芷彤为了在船上站稳,试了好多种法子,又翻出西洋姐姐的几何书看了看。发现若自己两脚齐肩宽,大腿并拢,膝盖微曲,两脚内扣。这样的马步最稳定。两脚、两小腿、两脚跟到头顶,就构成了三个环环相扣三角形,三角形总是最牢固的。林芷彤非常得意,心想自己该是中原第一个用数学练拳法的吧,这套拳法该取个什么名字才好。站着自己发明的马步,林芷彤又将白鹤拳的杀招,混合着八极拳的肘法添加进去,变成了一门凶悍怪异、短桥窄马的功夫。这时恰见沙洲上两棵歪脖子树,长得跟自己马步一般模样,夹住了一只想穿过的羊。林芷彤笑道:功夫叫什么名以后再说,我这步子,就叫“二树钳羊马”吧。有这马步,至少船上打架,会天下无敌了。
船到枣庄,第一次有捕快上来检查路引。林芷彤才想起出门还需要这玩意儿。心想我一个好好的人,好好地行走,坐船又出了船票。凭什么还要你出示证明?这就是把本女侠当成嫌疑犯了。当场也不理会,就趴在船舷上睡觉。出京日久,那些太师府带出来的绫罗绸缎都穿厌了,林芷彤就在沿岸府街淘点花花绿绿的便宜货穿。现在穿的就是还价成四十个铜钱买的普通布衫,任谁也不知道她曾是当朝一品的侧福晋。小吏见有草民胆大如此嚣张,二话不说,一鞭子便挥了过来。这可把林芷彤乐坏了,三两下将小吏扔进了水里。这就等同于捅了马蜂窝,物伤同类,一堆衙役都往甲板上冲。
小吏爬上船,本来一脸恐惧,见兄弟们都到了。顿时胆壮,恶狠狠地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林芷彤笑了,道:“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小吏一怔,这姑娘出手便打,见了我们这么多官差也不慌,只怕有点来头,说不定是县令、主簿的干女儿。当场也怕把事情搞复杂了,就用鼻子轻哼了一句:“你是谁?”
用鼻子轻哼,这是小吏们不太清楚状态时惯用伎俩,“轻”表示了谨慎与卑微,“哼”又不失官吏体面,堪称进可攻退可守。
林芷彤叉腰道:“我是老百姓啊。”
小吏们哄堂大笑,道:“这丫头是个刁民,不懂得轻重贵贱。抓起来!衙门里说话。”
林芷彤环顾左右,见这儿这么多人,打赢他们自然没有问题,但必须费一番周折,还要使用掉一次内力。为了这些不会功夫的运掉一次气,想想有些舍不得。便决定用语言吓住他们,林芷彤久在帝都,当然知道眼前是一群什么样的动物,便故意轻蔑地一瞥,把手主动伸出来,轻笑道:“过来绑吧——最好绑紧些,免得事后不好意思处置你们。”
群吏本已拿出了绳索、镣铐,见她主动伸手,优雅笑着,便都站住了。凡属犬类,一般只咬怕它们的人,无论藏獒还是柴犬,这几乎是定律。
几个老成些的衙役迅速挡住一个有些冲动的同僚。望了一眼客船,见客船前行的方向,高深莫测地交换了下眼神。老衙役怯怯地问道:“这姑娘气度不凡,可是赶去知府家拜寿的歌女宋丽?”
林芷彤觉得好笑,故意不说话,眼珠子往上一吊。
那老衙役恍然大悟,不住地作揖。掉水的年轻小吏哆嗦起来,道:“赵知府身子骨还好?”
林芷彤心道这八成是把本女侠当成知府的女人了,呵呵,也真不要怪女人势利。一个女人在这世上会不会被为难,还要看身后是哪个男人,能不势利吗?便冷冷道:“你有什么资格问这话——你们头是谁,县令还是巡抚?”
船舱后迅速走出一个男人,众小吏纷纷行礼让路。那男人拱手道:“这位姑娘好。俺们是陶县令的人,在下是本城押司朱进,要维护一地平安,职责所在,不能不多问几句。姑娘气度不凡,为何没有路引。可真是要去知府家祝寿的宋姑娘?若是,卑职好安排些人护送。”
林芷彤走上去,轻轻在朱押司耳边道:“你那知府左臀部有块青胎。”
这押司又怎么可能知道知府的臀部,闻言却再也不敢怀疑,半跪着道:“得罪姑娘了。撤。”只在几秒里,一群凶神恶煞的男人满脸笑容离开了。林芷彤心中暗乐,觉得下次回去,得把这个什么知府的屁股踢青才行。
船泊丰县,见有满人把农民的房子强拆了,做成了几十个达官富商的豪宅。林芷彤把强拆民房的二十多人打了一顿。
船泊沛县,当地有个聋子因行侠仗义,上京城揭露县令抢占民女,被县里衙役们无端囚禁在村中,饥寒交迫。林芷彤假装邮差,救出聋子,把县令打了一顿。
船泊淮南,当地有人开煤窑,拐卖上百名十来岁的小孩,逼着下到巷道内,背煤卖矿,经常活埋几十个孩子。林芷彤义愤填膺,救出一批童工,把几十个矿主打了一顿。
船泊常州,有人街头筹款,说自己是福建人,家乡受灾,流浪至此,想筹些粮食回去救乡亲。不少善良百姓捐赠,林芷彤正要捐银子,忽然发现他们不会讲福建话,逼问下才知是四川刚下台的贪官,捉过来又打了一顿。
但有北方来客告诉她,自她走后,丰县拆房更厉害了,沛县聋子全家都被抓了,淮南拐来了新的童工,常州又有了新的骗子。林芷彤觉得自己不像个女人,也不像个侠客,像个傻瓜。
终于到了杭州,浙江已是藩王与清廷作战的前线。昔日繁花似锦,如今断壁残垣。京杭大运河的终点拱宸桥旁,也已冷清了不少,唯有浓妆淡抹的游莺娼妓多出了一群,吸引些人气。
林芷彤突然觉得身体内有种邪恶的东西在流淌。
其实一出京城,林芷彤就隔三差五地想找个男人玩玩,如果说行侠仗义是自己的阳面,这种想法就是阴面。她有时也觉得此念头很是低俗,但再低俗,仍然忍不住去想。有时还觉得很怪异,难道其他女人就没有自己这种欲望吗?为何从未听书上说起过,还有女侠想玩男人的?
林芷彤觉得自己八成不是个好姑娘。她还觉得放纵的日子很有魅力,若能浪迹江湖,身边伴着一堆好男人,那就最好不过了。这京杭大运河上,也碰到过几个青青子衿。但想归想,总没敢真抓几个男子玩玩。偶有书生过来搭讪,但个个庸俗不堪。经历过徐精的青梅竹马、耿聚忠的权势滔天,恋过闾丘丹逸的风流潇洒,又被纳兰性德的柔情深种错爱,如今一般的男子,真难入林姑娘的慧眼。
林芷彤突然想,要不要做几日妓女玩玩?这样就可以找男人,又能过几日坏女人的生活。
林芷彤一向说做就做,再加上对灯红酒绿的地方一直好奇。扭捏了几下,就彪悍地走进了杭州一家最大的妓馆越风楼。老鸨高兴坏了,但故意道:“你这模样是很不错的,但这一双大脚,只怕客人都不会喜欢。会弹琴吗?会作画吗?那就按照第二档的姑娘收费吧。如今世道不好,你这么大的脚,有饭吃就不错了。赚来的银两,你四我六——既然进了这儿,就需要签个契约,一个月内不能离开,当然,你干得再差,一个月内妈妈也养着你。”
林芷彤好奇地看着这儿古色古风的摆设,觉得到处透着新鲜。里面的人也都是欢歌笑语,倒比皇帝的紫禁宫有生气多了。老鸨道:“你别看风尘女子。从古到今只怕比良家的可爱得多,也活得自在得多。都说婊子无情,其实婊子比满口道德的士子还讲义气些。待久了,你就知道了,我们这儿还真没有什么坏人。柳如是就是我们这儿出去的,她不比她那夫君钱谦益有气节吗。可惜‘士贰其行’的半辈子都在庙堂,她却半辈子都在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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