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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术馆 (徐皓峰)



我逐渐将他看得仔细,他的年龄应该在三十至七十岁之间,在青年人的外观下,眼角嘴角潜伏着疲乏的皱纹。他将野狗扔在了地上,搓着手指说:“怎么,你对此好像不太满意?我这人做事一向公平,世上的死法千千万,总能挑出你满意的一种。”我:“我想死在擂台上。”他:“不太可能,像你这样的人上了擂台,就没人押注了。完全是经济角度,并非我不通人情。”我:“会有人押注。因为我是国术馆馆长。”他:“……你是疯子吗?”我摇了摇头,问:“你是定庄吗?”他说:“是。”

我:“前一段时间你到哪去了?”他:“……你还挺有闲心。快说说你为什么是国术馆馆长,否则,我还是想把你切成四块。”我讲述了我的师承,他双眉紧皱,说:“有点复杂。容我先打盘麻将,换换脑子,再答复你。”他走到门口停下了步伐,说:“要不你俩一块去吧。”

【五】

他的麻将玩得很小,都是十元二十元的赌注。暗拳的巨额赌注,已令他对赌大觉得乏味。他的赌友都是度假村做保安、清洁的民工,民工在度假村被称为“叔叔”。

叔叔们每到春节回农村前,会有一场数百人的大赌,称为“见个输赢”,输得精光的人便留下,赢钱的人风风光光地回家,带给老乡们一个豪爽、成功的形象。难怪农民对城市满怀向往。

“年关大赌”磨炼了叔叔们的赌技,定庄在各种乡音的脏话声中,玩得不亦乐乎。他赌博时,得有熟人守在身边,方觉得心里安稳。但他又喜欢只看到赌友,所以长腿姑娘每次陪他赌牌时,总是自觉地钻进屋里的衣柜,一站便七八个小时。

此次赌博,他也安排我俩站在叔叔宿舍的衣柜中。我老实地站了进去,又觉得屈辱,一步站出来想争辩几句,不料说的话却是:“你现在还让我和她待在一块?”长腿姑娘猛抬头,死死地盯着我。定庄慢悠悠地说:“我敢保证,你俩绝不敢在柜子里做些什么。”我无话可说,关上了柜子门。

在汗味熏蒸的衣柜,我只能看到长腿姑娘大致的轮廓。我几乎感受不到自己还有呼吸,她的呼吸声却清晰稳健。过了很久,她说:“你是不是怕他?”

我的脖颈完全僵硬,她说:“你要是不怕他,就抱我一下。”我抱住了她,她长长地出了口气,叹道:“你不是国术馆馆长吗?”这句话犹如一针激素,打得我兴奋异常。我解下了她的裙扣,狠狠地说:“好,咱们就在这里做爱!”她一下将我紧紧地抱住,锁住了我所有的动作。我以为将遭遇一个热烈的亲吻,不料她说:“如果你真那么勇,就踢开柜子,走出去。”我松开了她。

我俩的体温令柜子很快变得闷热,我一身流满黏糊糊的汗,我想她也一样。外面是各种乡音的脏话,定庄也偶尔用标准的普通话骂上几声。她喃喃道:“他很少说脏字,看来他是真的玩得高兴了。”我应了一句:“是呀。”然后我俩再没有说话。

站久了,我像驴马一样,站着睡着了。柜门打开来的时刻,我及时地醒来,牲畜般敏感。

定庄带我们离开了叔叔们的宿舍,他走在前面,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绳索,我俩乖乖地跟随。定庄一直在念叨:“真他妈不容易,总算赢了一回叔叔的钱。”他回过头问我猜他赢了多少,没等我猜,便喜洋洋地说:“一晚上,赢了七十三块零四毛,我他妈大胜!”路过俄罗斯草丛时,主管一下站起,仰头喝了口酒,便滚落在草丛里。定庄将我俩带回了长腿姑娘的房间,说他的头脑已经清楚,准许我打擂台。我:“和什么级别的打?”他:“邹抗日。”我:“为什么?”他:“因为你是国术馆馆长。”他说完便开门而去,我连忙追出,喊道:“怎么,你还让我俩住在一起?”他诧异地回头,说:“你考虑的怎么比我还多?放心,我保证你俩什么都不敢做。如果你对打擂没有自信,我可以给你十天的准备时间。”我原想说立刻打擂,但还是同意了他的安排。回到房间,长腿姑娘说:“睡觉吗?”我:“睡。”她大汗淋漓之后,说:“你还是走吧。不用担心,可以走得掉。”在度假村的西北角有一棵榕树,榕树下有一个排积水的阴沟,在无水的时候,成为了狗道。每到深夜,就有无数野猫野狗从此而入,在垃圾堆里寻觅食物——这里就是我的生路。

临别时,我说:“你照片上的丈夫不是他呀。”由于经营赌博,定庄从来不照相,不曾有过一张照片。她说:“照片上的是谢霆锋,你真的不知道呀?”我只知道刘德华,从此认识了谢霆锋。

我点点头,踏上了路途。在经过俄罗斯草丛时,我见到了主管醉倒的身影,隐约听到远处拉客老头和清洁老妇快慰的呻吟。

我早晨有过在这里一直生活下去的强烈预感,不料夜晚就要离开。被邹抗日打死的松树,在月光下有一道银边,走过它三百米后,我看到一棵巨大的榕树。

榕树是南方植物,不像北方植物长得坚实细密,榕树很快便能长得巨大,犹如一条轮船横悬在地上。在北欧的童话中,榕树下总是歇息着精灵。

我站在榕树下,听着树叶噼啪的响声。如同皮肤上的一块毒疮,在院墙中有一个阴沟的孔洞。我所要做的,只是跳下去。

两耳的血液在密集地流淌,我的掌心全是汗滴。一种莫名的预感令我转过头,便见到来路上出现了一个急速奔跑的高挑人影。这个人影,我极度熟悉,知道其中的每一处转折,她便是我的长腿姑娘。

她跑到我面前,喘得说不出话。我注意到她特意换了双运动鞋,这双鞋又厚又大,和她轻薄的睡裙太不和谐。她对我看她鞋的视线感到不满,跺了下脚,一把抓来,将我的衬衣揪起一块。

她就这样揪着我,将我带离了阴沟地带。她的脖颈,发丝散乱,她的发卡,银光闪闪,她便是用它敲响水管,将我引到了她的身边。

望了望身后的榕树,它已被房屋遮挡,仅能看到一点树冠的弧线,犹如大海中鲸鱼的背脊。我说:“你不是要我逃走吗?”她更紧地攥着我的衬衣,指甲几乎刺进我的皮肉。

她想我活着,但她又不愿我是个懦夫——这样的话,她不会对我说出。从女人的角度讲,我真的不能是懦夫,否则她的爱情便会大大地贬值。男人属于社会,女人属于观念,她们总会发明一些莫名其妙的观念,因为她们想活得浪漫。

也许我在她的心中一直是个敢作敢为的好汉,我很容易给别人造成这一印象,我很早以前便已活得很不规范,三十多年基本在胡闹。

挽住一匹惊马的方法,是用手臂紧紧地拢住它的脖颈,手扣在大动脉上。她走得很慢,我仍采用了制服惊马的方法,紧紧地拢住她的躯干,扣住了她左侧的乳房。

她停了下来。我:“虽然我是国术馆馆长,但从没来得及行侠仗义。第一次遇上恶势力,稍微有点慌乱,可以理解吧?”她回过身来,深黑的瞳仁色泽变浅,女人可以在任何条件下令双眼明亮。她说:“可以。”

我俩手拉手走回了房间,她为我制订了练功计划,令我哑然失笑。又有许多日子我没有练拳了,但我知道,只要我重新开始,功夫便会飞速地回来。我拒绝了早晨五点钟的晨练,也拒绝了一天吃八个鸡蛋,还取消了晚上的长跑。

她不断发出感慨:“你真懒呀!”我说:“你可以让懦夫变成好汉,但很难让懒蛋变得勤快。”她吃吃笑了起来,刹那间我觉得一种东西飞速地回来了,那是我和她如胶似漆的状态,那时定庄还没有出现。

我练了两个小时拳后,窗外便开始发白,响起了阵阵鸟叫。新的一天开始了,她坐在晨光里,两眼闪烁光泽。她应该为我的武功所折服,我收住了拳势,神采奕奕地站定,说:“想不到,你能看出拳术的精妙。”她:“什么呀,你打拳总小步蹭着,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我只是庆幸,你没有他想的那么糟糕。”他之所以让我俩还住在一起,是因为他想看到我惴惴不安的丑态,屈辱求生,然后崩溃。

她在今天早晨分外漂亮,每一根眉毛都显得顺畅,我终于问出了:“你为什么会给他生了个小孩?”她说她来自南方的富饶之乡,那里的猪马都用大米喂养。如同那里的农作物,她滋润地成长,不但是她的身体,还有她的智力。她以优异的考试成绩离开了家乡,上大学时,她参加了学校舞蹈社,学习长穗扇子舞。三年级时,有人给学校捐款装修了礼堂,在礼堂落成典礼上,学生们作了各种才艺表演。

捐款的人当场表示:“我喜欢那个扇扇子的。”校长撮合了这桩事,于是每一个办公室都安上了空调,捐款的人就是定庄。中国大款的儿子都是美国人,定庄也让她到美国生孩子,他的后代生来便有绿卡,日后必将成为个精明的坏蛋。

她说女人都喜欢有财富的男人,财富令男人风度翩翩。她一直对自己的智力有自信,对这一选择感到满意,而我的出现极不合理。

我是寂寞的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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