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俩在度假村避人耳目,每晚我都要越过长长的屋脊才到达她的窗口。有时会被坐在俄罗斯草丛中的主管看到,他总是举起酒瓶向我致意。我在白天试探他,他说只要一看到我上房的身影,他就知道自己已经喝醉。
长腿姑娘也会来找我,她总是拿着一个垃圾袋走出门,绕过垃圾站,一溜小跑地钻进我的房间。我说她纯粹是在掩耳盗铃,她就捂着嘴笑个不停。
她对我毫无触觉的双手表示遗憾,管我的抚摸叫作“纯洁的问候”。我两臂内侧的肌肉夹着她,她皮肤的温度令我感慨万千。
一晚,我们相拥着入睡,度假村中响起了枪声。度假村的温泉中漂着一具男尸,血迹已被流水稀释。主管垂头站在岸边,见我来了,说:“美好的事物总令人徒生伤感。每年我们这都有自杀的贪官。”拉客老头从水中打捞出了一把手枪,主管接过,不屑地说:“这种枪叫‘曲尺’,是上个世纪四十年代日本警察的装备。看来这是个小贪官,用这种枪自杀,真是没有品位。”他带我去看他的收藏,打开一个壁橱,里面挂满了仿真手枪,的确显得先进。他拿起一把德国派斯99枪型,装上一颗黄豆,“叭”的一声,打碎了一个玻璃杯,得意地说:“虽然都是玩具,但要是抵住人的眼球或耳朵眼,还是能一下把人打死。你信不信?”我只能点头称是。他掏出丑陋的曲尺,念叨着“这算个什么”,但还是情不自禁地摆弄了很久。晚上,他邀请我到俄罗斯草丛喝酒,当一只野猫横过马路时,他掏出了曲尺。
猫被打得飞起,稀烂地摔在地上。他很久才缓过神来,两眼发光地说:“你有仇人吗?我可以为你报仇。”我的冤仇要推到我出生之前,我的仇人早已老死。我谢绝了他的好意,再次提出要打擂台。他收起手枪,正色地说:“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必须保护你的生命。”为了唤起我生存的信念,他向我说出了心底的秘密。在离度假村三公里外,是一座大湖,湖边有一所幽静的学府,里面全是热情的女大学生。他每年都会去那里谈一次恋爱,为了保持感情的纯洁,他都努力地压抑自己,一旦碰上了女生的手指,他就结束这一段感情。
必须承认,他是个怪人。但湖边女校引起了我的兴趣,当凌晨两点的水管声响起,我已坐在了校园门口。女生宿舍在黑暗中是一片窃窃私语声,青春期的女孩爱说梦话,这是女校特有的景观。
我曾在大学做过保安,知道学生们为了半夜上厕所,都不锁房门。我走进一间女生宿舍,立刻感受到青春的气息。度假村中的俄罗斯草丛也是这种气息,难怪主管留恋那里。我也曾经和她们一样年轻,但我的青春没有赢得一个女孩,便转瞬间过去。
黯然神伤时,一个女生走下床来,伸直两臂踢门出去。她穿着睡裙,一直走到湖边,在一条长椅坐下。我惴惴不安地跟着她,也坐了下来。湖水声有催眠作用,过了很久,她开口说话:“你到我们宿舍来干吗?”我大惊失色:“原来你不是梦游!”她不是学生,我误入了教师宿舍。她显示手中的喷剂药瓶,说只要一按,我的眼睛就要永久失明。我说出了我遗憾的青春,希望得到她的谅解。
她收起药瓶,说:“别这么讲,咱们这代人都很遗憾。”在大湖的东侧,居住着她的父母。那是一所古旧宅院,是她家的祖产。第二天我醒来,她的父母站在床头,对我发出啧啧赞叹。他们说他们女儿在头顶有一个四厘米高的红色瘤子,致使青春蹉跎,但她积极上进,日后很可能成为校长。两位老人脆弱善良,我只能表示对这件婚事感到满意。
我吃完早饭后,她戴着一顶太阳帽出现在我面前,给我剥了个橘子,说:“你就这么答应了?”我点点头,看得出她心情很好,说:“我今天真想生个孩子。”她刚刚结束处女生涯,智慧还没有得到开发。
我在她家待了一个星期,她晕头涨脑的话便渐渐减少。做爱时,她一丝不挂,却始终严实地戴着太阳帽,这一怪异的造型令她格外性感。一天我对她说:“能不能把帽子摘掉,让我多了解你一点。”她骑在我身上,摘掉了帽子,闭着眼睛说:“不喜欢了?”我说:“喜欢。”但她还是很快戴上帽子,伏在我胸口说:“你是什么人,也让我多了解你一点。”我说我是国术馆馆长,她生气地说:“你能不能讲点真话。”我只好说起了我的父亲。我的父亲年轻时英俊潇洒,属于一个帅哥集体。
他们集体爱恋着一个瘦弱的女孩,随时会为她献出生命,她被称为“社长”。但他们没有机会显示自己的勇敢,这个集体被很快解散,各奔东西时,小伙子们许诺彼此的儿女长大后要结成夫妻,以纪念父辈的壮志未酬。
这些幼稚的话语,我父亲一直牢记在心,嘱咐我生来就有个媳妇,我的岳父绰号“疤楞”。他是一个南方小伙,许多年来生死未卜。
她从我身上爬下来,轻声问:“社长叫什么?”我说出了一个名字。
她穿戴整齐地出门而去,过一会带进了她的父母。他的父亲掀开上衣,胸口有一条五厘米的刀疤。她伏在我的肩头,泣不成声地说:“我就是你命中注定的妻子。”必须离开这里,我的父亲灾难重重,他的过去令人生厌,他给了我血肉,但我不能延续他的生命。凌晨一点时,她沉沉睡着,由于多年禁欲,她的鼻翼仍少女般娇嫩。没有亲她,我跳出了窗外。
在翻越院墙时,看见弟弟蹲在墙根。他仍是十岁模样,手指举到口前,说:“嘘——哥,是我。你应该回去,你属于这里。”我骑在墙头,说:“我在这里做什么?”他:“生小孩。你俩都是的火种,剩得不多了。”我摇摇头,当我跳下的时候,地上已没有了弟弟。
我用了一个小时走回度假村,正是水管声响起的凌晨两点。在屋脊上行走时,草丛里的主管惊喜地大叫:“你回来了!”我:“嘘——这是你酒后的幻象。”
【三】
她有着修长双腿,她的眼睛时而浅棕色时而黑不见底,在我的拥抱下,会奶水流溢——她就是我的长腿姑娘。倒挂在她的窗外,见她蹲在地上,手中拿着发卡,正在兴致勃勃地敲着水管。
我低喝一声:“老毛病又犯了?”如同一只轻盈的蝴蝶,我落在她的身旁,自我感觉很像采花大盗。她竟有些羞涩,收起发卡,背过身,说了声:“你跑哪去了?”我:“闯到父辈的迷魂阵里去了。”她从床底下拽出了块黑乎乎的东西,一脸喜色,说:“我们有孩子了。”我一个星期不在,她收养了一只野狗。
她已给它洗刷多遍,抱在怀里满怀憧憬。它耷拉着耳朵,鼻头扁扁。我立刻拒绝要这样的孩子,但在她的强迫下,最终还是答应下来。于是,我在我三十二岁的时候,和别人的妻子生活在一起,并成了一条狗的父亲。
即便是虚拟的婚姻生活,也足以令人消沉。组成了一家人后,我和她常抱着狗没完没了地看电视。一天,电视里说原始人类女性用人奶哺育小狼,于是狼变成狗。她乳房鼓胀,跃跃欲试,问我:“狼喝人奶变成了狗,狗喝人奶会变成什么?”我:“你最好打消这个念头,你的狗一定会变成个怪物。”她想她的小孩了。
一天电视里播放,由于暖箱供氧过量,许多早产儿都会失明。很奇怪,她毫无反应。经过询问,她告诉我,她的婴儿远在美国。
她的孩子是个男孩,我问她为何没去,她说是签证问题。她的丈夫比我小几岁,从照片上看,眼神灵活,非常聪明。每当看到他,我便会思索人生的意义。我已经三十二岁,愈发地明白,我的存活是多么侥幸。我所能做的,就是沉迷于女性的肉体。
她的脖颈发丝黄嫩,端坐的臀部犹如明朝花瓶的底部,饱满稳定。她的锁骨形状婉约,有着玉器的音质。她的肉体是我能承受的唯一重量。但抱着她,我仍然绝望,一种孤岛上的绝望。
登上孤岛,依旧无法摆脱大海汪洋。孤岛是大海的一个玩笑,暂时的生机是残忍的圈套。
她脱掉了她的衣服,野狗好奇地盯着她的乳房。躺在床上后,她瞟了眼目瞪口呆的野狗,对我说:“咱俩算是有孩子的人了,今天能不能度过一个纯洁的夜晚?”我点点头,将狗放在我俩中间,说:“现在该做的,就是哄它睡觉。”她唱了五首催眠曲,野狗仍没睡着。它躺在两个赤裸的人类中间,一会看看我,一会看看她,它也知道自己的处境有多么尴尬。我说:“别强求它了。”一把将野狗抱起,打开窗户,扔了出去。我走回床,碰触到她高热度的身体。
沉沉入眠后,窗外响起一声凄厉的狗叫。打开窗户,见野狗倒挂在排水管上,我将它摘下来,连亲两口,抱回床上。她瞟了一眼,嘀咕了一句:“可怜的孩子。”转头睡去。
我却意外地遭遇到伟大的父爱,感情澎湃地对野狗说:“从此你就是没有母亲的孩子了,放心,爸爸一定会将你抚养长大。”野狗两眼水汪汪地点点头,我豪情万丈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