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是平常人们不太习惯常用的手,但作为先生的学生,朱墨阳就必须要学会利用自己全身上下的每一处。包括只是头顶上的每一根毛丝,包括只是依靠感知的直觉,包括只是他眨眼闭眼间的每一处余光。
所以,运用左手对其而言都已是无比简单轻松的事。
左手上的修长五指平铺而开,掌间分布着每一个人都有的无数线纹,朱墨阳轻轻的将左手靠近水滴,随之缓缓的用手心握住了紫毫笔尖的水滴,一股充满圣洁的浓郁天地之气自其身上传出,绵绵缓缓不骄不躁,柔和的带着生命力,但最终都汇聚到了左手握住水滴的手心上。
林易只是淡淡的看着对方,他知道对方的左手虽然包裹住了整颗水滴,但绝对没有半丝肉体与水滴上的碰触。
画坊内的天地之气愈发浓郁了,像是菩提子带给林易的圣洁,只是朱墨阳尚未达到菩提子那般强烈的程度。强烈的光从朱墨阳的左手中传开,唯有修行者才可以看到,先生很清楚的看到了这道光,脸上笑容更甚了;林易也清晰的看见了这道光,眸中惊讶更深了;唯独那俏脸上一幅不知所云表情的黄衫女子只是一味的惊异与好奇。
她专注着朱墨阳的动作,时不时轻眨一下美丽的大眼,长长的睫毛像是两片蝴蝶的羽翼在煽动,灵动而轻缓,翩翩起舞。
最终,朱墨阳松开了左手。
一眼望去,水滴毫无预兆的还垂挂在了紫毫笔尖上,只是这颗水滴的却像是被世间最洁白的天地之气净化了般,无比通透,明净如珀。
水滴可以清晰照射出每个人的脸,林易看着这个洁净到无暇的水滴,看着身在水滴里面的自己影像,仿佛就能感受到在它的里面蕴含了多么庞大的力量。只是这股力量被水滴最外表的一层薄膜阻隔着,从而使他无法真正看透,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种力量。
朱墨阳凝重的眼神注视着这颗水滴,在看到它的清澈明净之后,脸上的肃然才渐渐散去,一抹无比轻松的微笑浮现在其漂亮的脸上。
“就是这滴净墨,落画吧!”朱墨阳在口中轻笑一声,说道。
握住紫毫笔杆的右手轻轻一抖,震动摇晃的力量晃动着垂挂在笔尖的净墨,净墨摇摇欲坠却像是不肯脱落。
但最终,还是未能在朱墨阳的抖动之下坚持住,直直朝着木桌上平铺的荷花图中垂落而下。
哒的一声!
净墨落在荷花图上发出一声轻响,碰撞桌面的它并未溅起一粒多余的水珠。
它像是退潮一般朝画纸上不断散开,净化了整幅墨色的荷花图,最终,更是奇异的融入到了这幅以墨灰色为调子的荷花图中。
……
……
第五十五章 一力化万道
水落荷花,荷花自当颤动,而今,并非是真实的水滴落在荷花上,因为事实是朱墨阳净化后的墨水滴落在了荷花图上。
墨入画纸,不染漆黑,明净而透亮。净墨顺着宣纸上的纹路散开,看去并不像是打湿了由青檀树皮制造出的薄弱宣纸,反倒是这滴净墨给宣纸上的墨灰色带来了许许生动。
朱墨阳双眼盯着荷花图的画面,嘴角轻笑不语。旁边画台上的先生见此,微微说道:“姑且有了些进步,但远远不够!”
朱墨阳听言,赶忙收起脸上的嬉笑,朝常微先生抱拳一拜道:“是,先生,学生受教了!”
“菲菲可曾明白画中缺的是为何物了?”先生见朱墨阳受教后,转头望向唐菲菲,睿智的眼神带着许许关切,询问道。
“学生愚昧,并未明白学长用意何为!”穿着淡菊色衣裙的唐菲菲羞愧低头,诚实回答道。秀丽可人的俏脸上再次升起两小片绯红,如同喝醉了酒时的酒兴上脸,唐菲菲红着脸蛋儿,看去竟颇为迷人。
常微先生见此,轻轻摇了摇头并未有什么怪罪,随之便又转头像林易询问道:“少年郎觉得如何?”
林易听得常微先生之问,不敢有丝毫大意。他微鞠下拱起的脊背,看起来愈发的恭敬,抱拳说道:“朱兄画艺超凡脱尘,两手妙笔生花,令小生佩服!”
“呵呵,少年郎可是谦虚了?”常微先生微微一笑,语气有些疑问道。
充满智慧的双眼直直锁定在林易身上,常微先生脸上展现的始终是那抹淡如雏菊的笑意,然而,正因为他的这种风轻云淡和信誓旦旦,给林易的感觉却像是把自身都给看透了般,所以,心中自然而然的不免诧异起来。
于是,林易缄默了许些时间,说道:“回先生话,小生自小便出自于乡野间,每日以放牛羊砍柴火为业,所以对绘画之事了解的不多。况且,我方才只看出了朱兄的绘画技法很独特,至于他和小姐画的如何,小生不敢妄自定论!”
林易想尽快离开这里,这间墨砚画坊给他感觉实在太古怪了,就像朱墨阳的绘画手法一样古怪。
将天地之气融入画中的技法未免太过奇特,即便说成是近乎神迹也不为过。
在林易的前世,他敢肯定自己的绘画技艺比唐菲菲和朱墨阳都要来的好。可自他来到这个世界但尚未修行之前,虽然他也会经常捡些林子里的枯木残肢在沙地上轻描淡写勾勒线条,可这些不过都是他出于本能的喜欢绘画,痴于绘画,并非是什么高深莫测的绘画技法。
而在林易开始修行之后,他便很少再接触绘画之事,一心一意的将心思都放在了修行上,更别说想要把天地之气用到控制绘画的笔法上。
因为这对他来说,简直是不得而知,不可而知,且闻所未闻的事。
林易很了解自己,以他此时的修为根本不可能做到如朱墨阳那般。先将一股生机之力融入墨水里,然后再将水墨晕化在一幅已经完成的画卷上,最后,再将画中之物变得生机盎然,给予新生。
普天之下的绘画者皆知,画中的物品即便再美,那也只是画笔留下的死物,根本没有任何生机可言,而要让画中之物复活,这根本是不可能实现的事情。
林易是绘画痴迷者,自然也这般认为。可奇异的是,眼前的朱墨阳就做到了他们心中自认为不可能的事。
荷花瓣叶自画纸上微微挪动,改变着原本已经固定的方位,绽放在花梗枝头的荷花快速盛开,随后碎叶凋零,片片落在了宣纸上的画面中。而那些尚未开放的荷花苞,此刻也已经变得朵朵盛开,仿佛被对方注入的生机之力给催生了。
“林兄过奖了,我哪里有你口中说的这般厉害,倒是你先前教训萧家胖子时,让我觉得大快人心。”朱墨阳笑了笑,一旁说道。
“我平时是教你如何逞凶的?”常微先生见朱墨阳有些心术不正,不悦道。
“学生不敢,学生知错了!”朱墨阳立刻笑面隐匿,满心忏悔鞠躬而下,惊惧道。
常微先生见朱墨阳知错既改,心中的不满渐渐平息,转头向林易说道:“少年郎无须多心,我并无恶意。”说出此话,常微先生自己率先皱了皱眉,不知是自己见对方有心躲避,还是觉得有必要解释一回,所以,他的口中才会吐出这句从未说过的并无恶意。
先生平息下心中的想法,接着说道:“墨砚画坊存世十余载,其中弟子无数。有留在画坊里学习的学生,也有出去历世学习的学生,但学习的过程,在我看来无非都是执笔于画修行于心。况且……少年郎本是奇骨融体,再生之命,如果你想恢复常人之躯,我倒有个法子可以助你。”
被常微先生一语点破驼背的机密,林易心中的骇然使其脸色再也无法平静,他双眼直直的看着眼前的常微先生,没有一丝的崇敬与仇恨,只是很疑惑的问道:“先生是如何得知我之性命乃再生,而且你说有融骨之法,又是什么?”
面对林易的质疑,常微先生并未生气,他依旧一脸笑意道:“每个人的前世与未来都已注定,你自然也一样,况且我常微说的话便是实话,绝无半点虚假。”
“一切既是天机啊,天机不可泄漏。”朱墨阳在旁边很是老气横修的摇摇头,缓缓说道。
“我只知少年既有识画之目,必定也会有绘画之功,所以想请少年郎执笔绘上一幅,也好让我的两位学生开开视野!当然,如果你执意就要离去,大门就在身后!”常微先生的语气没有强求,和气说道。
“我画技不精,不过只会些皮毛而已,无法与学生的两位弟子可比。”林易说道。
林易不想在此动笔,他来画坊的目的便是还钱,既然钱已经还了就该离去才是。
然而,他并没有立刻离去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他对绘画有感情,所以在他进入画坊后才会有木板上的那一幅山水画。
绘画是林易前世最大的痴意,也是他最为擅长的技艺。
“你真不画?”常微先生再次疑问道。
先生的目光平静如初,但却光亮如炬,林易听言后,口中紧闭不作回答。
先生见林易不作声响,便将目光转向了之前被萧家胖子摧毁的那副残败山水画上。
上面残留着交战所剩的狼藉,一道道杂乱的滚动痕迹平铺在山水画的黑色羽墨上,仿若一道道交织在一起的凌厉刀气,使人看着看着便会望而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