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必须找到那个女人,麦特,我不会让她不付账就逃掉的。”根据麦特听到的传闻,博彩公会对于第一次逃账的登记人会处以极其严厉的惩罚,如果再犯,下场就是死亡。但这个公会是个平民组织,拿勒辛自然不会信任他们。
“她就在那里。”麦特随便指了一下,视线却一直没离开那名狐狸脸的暗黑之友。那个女人瞪着自己的赌单,又将它扔在地上,甚至拉起裙摆,狠狠地踩了它几脚,她显然没有把注下在疾风身上。然后,她扭曲着面孔开始挤进人群。麦特的身体僵了一下。她要走了。“收好我们赢的钱,拿勒辛,然后带奥佛尔回旅店。如果他错过了阅读课,你就要在安南大妈让他去参加下一场比赛前亲吻暗帝的妹妹了。”
“你要去哪里?”
“我看见一个曾经想要杀死我的女人。”麦特头也不回地说道。
“下次给她几样小东西!”拿勒辛在他背后喊道。
跟踪那个女人并不困难,那顶白羽毛帽就像是举在众人头顶的一面旗帜。走过实土的看台,是一片宽敞的空地,那里停着许多漆光马车和轿椅,车夫和轿夫们都在注意走出来的观众们。麦特的坐骑果仁正和其他几十匹马由“久远与崇高马夫公会”看管着。在艾博达,大多数行业都有自己的公会,任何侵占公会地盘的外来者都只能以悲惨的结局收场。麦特停住脚步,但那个女人还在贵族和有钱人乘坐的代步工具旁继续前行,没有女仆,甚至没有轿椅。只要是有钱骑马的人就不会在这种炎热的天气里步行。我的小女士遭遇坎坷了吗?
白银舞台位于粉刷着白色石膏的高大城墙南边。那个女人一直走了百多步的路程,来到有尖顶的宽阔的摩丁门前面,走了进去。麦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跟在后面。摩丁门内是有十幅长度的城墙隧道,虽然光线在这里变得阴暗,但她的帽子很容易就能看到,必须步行的人们很少会戴这样的羽毛帽。她似乎是有明确的目的地。那顶羽毛帽在麦特前面的人群中招摇过市,速度不快,但一直在前进着。
艾博达在上午的阳光中闪耀着白色的光芒。白色的宫殿,白色的圆柱,围着雕铁栏杆的阳台,紧邻着它们的却是涂着白色石膏的裁缝铺、鱼贩摊子和马厩。高大的白色房屋的拱形窗户上,百叶窗全都紧闭着。旁边是白色的客栈,只有客栈门前的招牌上能看到各种彩色图案。露天市场中有一排排长长的棚子,棚子下面能看到活羊、活鸡、小牛、鹅和鸭子,它们让这里变得像畜栏一样喧闹。棚子前面,就是它们已经被屠宰并被悬挂起来的同伴。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白色,如果不是白色的石块,就会被涂上白色的石膏,不过其间也点缀着红色、蓝色或金色芜菁形状的圆顶和棱角风格的尖塔。它们的周围都围绕着不少阳台。这座城市里有许多广场,广场中或立着带基座的大雕像,或装点着喷泉,但现在喷泉中喷出的水流只会让人想到身边的炎热。所有这些广场上都挤满了人。
这座城市里现在充满了难民,商贩、贸易者,其他形形色色的各类人物也云集于此。一些人的不幸总会为另一些人带来好处。曾经从沙戴亚前往阿拉多曼经商,和从阿玛迪西亚前往塔拉朋经商的人,现在都顺流而下来到了艾博达。所有人都在忙碌着,也许是为了上千的金币,也许是为了一个小钱,为了能度过今天的一点食物。弥漫在空气中的有香水气味,也有尘土和汗味,它们闻起来都有一股绝望得不顾一切的味道。
满是驳船的运河横穿过这座城市,上面横跨着几十座桥梁,有些桥窄得无法让两人并行;有些桥却宽大到上面排列着鳞次栉比的店铺。在一座这样宽大的桥上,麦特突然发觉那顶白羽毛帽停下了,麦特便也在川流不息的人潮中停下脚步。这里的店铺只是一些木头小屋,它们的门窗上挂着沉重的木板,到了晚上,店主会用这些木板将店铺封住。现在它们都被拉了上来,露出店铺的招牌。羽毛帽上方的那块招牌上画着一座金色的天秤和一把锤子,那是金匠公会的标记,但很显然,这家金店的生意并不好。这时人群稍稍分开了一下,麦特看见那个女人正在回头观望。他急忙躲进右侧一个狭窄的货摊里,在这个货摊的后墙上挂着许多戒指,货架上放着雕刻成各种印章形状的石块。
“大人想要做一个新玺戒吗?”一个长得像鸟一样的家伙在柜台后面问道。他一边向麦特鞠躬,一边揉搓着双手,这名骨瘦如柴的家伙大概不会害怕他的商品被偷走;在这个小房间的角落里,一个独眼大汉坐在一张凳子上,他的身高恐怕要超过这间小屋的屋顶。他的膝盖中间靠着一根钉头大棒。“大人您看,我可以刻制任何花纹的印章。当然,这里也有可以试戴的戒指,我能制作各种大小。”
“让我看看那个。”麦特随便指了一下,他需要找个理由站在这里,直到那个女人继续前行。他也应该利用这段时间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做。
“这是长形风格的,大人,现在很受欢迎。是纯金的,不过也有白银材质。我想这个尺寸刚刚好。大人想要这样的吗?也许大人想看看我雕刻的纹理有多精细?大人是想要金的,还是银的?”
麦特语焉不详地支吾了两声,将那个戒指套在左手的食指上,装模作样地观赏着上面那块用来雕刻印章的黑色卵圆形石块,但实际上他一直透过眼角盯着街对面的那个女人。那个女人一直在迎着阳光观看一条扁宽金项链。
艾博达城有治安官,但效率并不是很好,而且也很少能在街上看到他们。麦特没有证据指控那个女人是暗黑之友,而且即使他的指控被接受了,只需要几个钱币,那个女人也可以安然脱身。地方法官也许比治安官更难收买,但除非有当权者介入,否则足够的金钱可以收买这里的任何官员。
人群中突然出现一阵混乱——一名白袍众走了过来。他戴着圆锥形的头盔,炼甲长衫如同白银般闪亮耀眼。随着他大步前行,绣着金色阳光普照图案的雪白罩袍在他的背后飘起。周围的行人纷纷为他让出道路。没有人愿意挡住圣光之子的路,也没有人想去看那张岩石般的面孔。但那名狐狸脸的女人不仅正毫不掩饰地看着他,而且还在微笑。麦特的指控也许不能将她送进监狱,但也许现在她的行为真的会引燃某场灾祸。这座城市里本来已经塞满了关于泰拉辛宫中有暗黑之友的谣言。白袍众极其善于煽动暴乱,对于他们,两仪师就是暗黑之友。当圣光之子走过那个女人身边时,那个女人带着明显的遗憾神情放下项链,转身打算离开了。
“大人看看合适吗?”
麦特愣了一下,他已经忘记那个骨瘦如柴的男人和手指上的这个戒指了。“不,我不想……”麦特皱起眉,又拉了一下手指上的戒指,它竟然动都不动一下!
“不要再拉了,小心把石头弄下来。”既然没办法从麦特身上赚到钱,麦特也就不再是什么“大人”了。那个家伙哼了一声,一双刀子般的眼睛死盯着麦特,惟恐他溜走。“给你涂些油就好了,迪利,油瓶在哪里?”那名保镖眨眨眼,一边用手搔着头,仿佛是在思考油瓶是什么。现在那顶白羽毛帽已经走过这座桥的一半了。
“我买下了!”麦特喊道。没时间耽搁了。他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一把钱,将它们丢在柜台上,其中大部分是金币,只夹杂了几个银币。“够了吗?”
那名戒指匠人的眼珠立刻突了起来。“有一点太多了……”他的声音也开始有些发抖。他的两只手犹豫地罩在那堆硬币上方,然后用两根手指挑出两个银币。“这么多?”
“剩下的给迪利好了!”麦特咆哮着。那个该死的戒指现在却从他的手指上滑了下来。那个瘦子急忙将钱币收进了柜台,现在想要反悔这笔买卖已经太迟了。麦特一边寻思着自己到底多付了多少钱,一边将那个戒指塞进口袋里,然后拔腿就去追赶那名暗黑之友。但现在他已经看不到那顶帽子了。
一对超过十二尺的白色大理石女人雕像装饰着桥的另一端,它们彼此对称,都袒露着一侧的乳房,一只手指向天空。在艾博达赤裸胸膛代表坦诚与真实。麦特完全不在乎别人的瞪视,纵身攀上其中的一座女人像,抱住那个女人的腰部以保持平衡,向远处望去。沿着运河的街道在不远处有两条岔路,到处都挤满了行人、大车、货车、轿椅和马车。有人在朝他粗声地叫嚷着说“真正的女人会更温暖些”,人群里随之发出一阵哄笑声。那顶白羽毛帽在左侧岔路口的一辆蓝漆马车后面出现了。
麦特跳到地上,快步向那里跑去,被他撞到的人发出一阵咒骂声,他却充耳不闻。这是一场奇怪的追逐,在这么一大群人中间,各种车辆一直在挡住他的路,也让他无法清楚看到那簇白羽毛。他又跑上一座宫殿的大理石台阶,向远方看了一眼,然后跑下来继续向前追赶。然后他跳上一座喷泉的边沿,下一次是一只倒扣在墙边的桶、一只刚刚从牛车上卸下的板条箱。有一次,他甚至跳上一辆马车的侧边,让马车夫用鞭子把他赶了下来。虽然这样费力地又跑又跳,但他和那名暗黑之友的距离并没有缩短多少。直到这时,他仍然不知道抓住那个女人之后该怎么办。突然间,当他跳上一座大房子前的墙墩时,那个女人就彻底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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