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那名女仆已经带着托盘离开,摩格丝一定会把手中的杯子放回去。黑色液体的表面没有丝毫波动。那个女人的长篇大论对她而言大部分都毫无意义。女皇?霄辰?一年多以前曾经有许多谣言说亚图·鹰翼的军队跨过爱瑞斯洋回来了,但只有最愚蠢的人才会相信,而现在,摩格丝认为即使是市场上最饶舌的人也不会谈论这个话题了。这会是真的吗?不管怎样,她真正明白的信息并不多。
“所有人都尊敬亚图·鹰翼之名,苏罗丝……”那个冷酷脸庞的女人恼怒地张开口,但她的女大君扬起一根蓝色的指甲,阻止她发出声音。“但他的时代早已过去,这里的每一个国家都有悠久的血脉传承,没有国家会欢迎你和你的女皇统治。如果你已经占据了塔拉朋的某些部分……”苏罗丝深吸了一口气,发出嘶声,双眼闪烁着光芒。“记住,这是一片诸多患难的土地,人们分裂割据,彼此攻杀。阿玛迪西亚不会轻易陷落,有许多国家在知道你们之后一定会来支持它的。”真的会这样吗?“无论你们有多少人,你们会发现你们的目标并不是那么容易实现。我们以前面对过许多巨大的威胁,并且克服了它们。我建议你在被毁灭之前恢复和平。”摩格丝记得那个阴极力沸腾的夜晚,她努力不去看那些……罪奴(苏罗丝是这样称呼她们的?)。她费了很大力气才没有去舔自己干涩的嘴唇。
苏罗丝的脸上又挂上了那副微笑的面具,她的眼睛如同宝石般烁烁放光。“所有人都必须做出选择。总有人会选择遵从、等待和侍奉,他们会在女皇的名义下统治诸国。愿女皇永生。”
她拈住茶杯的手微微一颤,两根长指甲晃了一下。那个冷酷的女人立刻喝道:“瑟拉!天鹅舞!”
苏罗丝绷紧了嘴唇。“不是天鹅,亚纹,你这个瞎眼的傻瓜!”她低声说道。模糊的发音让摩格丝难以听清楚她的话。那种冻结的微笑立刻又回到她脸上。
名叫瑟拉的女仆重新从墙边站了起来,以古怪的姿势跑到房间中央。她踮着脚尖,手臂伸展在背后,踩在圣光之子的金色太阳上,开始舞蹈。她的手臂像翅膀般一张一合,然后她弯腰屈膝伸出左足,双臂展开,直到手臂、身体和右腿变成一条倾斜的直线,仿佛在乞求什么。只裹着一层白纱的肉体充满了妖媚的气息。随着舞蹈的继续,摩格丝感觉自己的脸颊在发烫。
“瑟拉是个新人,还没完成训练。”苏罗丝喃喃地说,“这样的舞蹈经常是由十或二十名达科维共同表演的,他们必须是经过选择、血缘和身体都清洁而美丽的男女,但有时候看一个人的独舞也是件快乐的事。拥有美丽的东西是令人愉快的,不是吗?”
摩格丝皱起眉,人怎么可能是被别人拥有的东西?苏罗丝之前说“给予适当的处置”,摩格丝通晓古语,她对“达科维”这个词感觉很陌生,不过她还是想到了这个词的意思——“被拥有的人”。这实在是令人厌恶,太可怕了!“难以置信,”她干涩地说,“也许我应该离开,那样你就可以好好欣赏这个……舞蹈了。”
“等一下,”苏罗丝说,她还在一边微笑一边看着瑟拉,摩格丝则一直避免去看那个女仆,“就像我说的一样,所有人都要做出决定。塔拉朋的旧国王选择了反叛,以及死亡。那名旧帕那克成为阶下囚,却仍然拒绝立誓。我们都有属于我们的位置,除非受到女王的拔擢,那些拒绝留在正确位置上的人就是走上了穷途末路。瑟拉的姿态很优雅,亚纹教得很努力,所以我想,不需几年,瑟拉就能学会将这些舞蹈的技巧与她的优雅结合在一起了。”那张微笑的脸转向摩格丝,宝石般的眼睛闪烁着光泽。
这名霄辰女大君为什么要这样看着她?那名跳舞的仆人怎么了吗?苏罗丝一直提到她的名字,似乎是在强调什么。但……摩格丝猛地转过头,盯着那个女人。现在那个女人又踮起了脚尖,双手平伸合在一起,手臂伸展到了极限。“我不相信,”摩格丝惊愕地说,“我不相信!”
“瑟拉,”苏罗丝说,“你在成为我的财产前叫什么名字?你曾经有过什么头衔?”
瑟拉就以那种伸展的姿势停住了,她颤抖着,有些慌乱地向四周望着。看见亚纹时,她开始显露出恐惧;看到苏罗丝,她的眼里只剩下恐惧。最后她喘息着说:“瑟拉曾经被称为爱麦瑟拉,希望女大君喜欢,瑟拉曾经是塔拉朋的帕那克,希望女大君喜欢。”
摩格丝手中的茶杯掉落,在地板上撞成了碎片,黑色的卡芙溅了一地。摩格丝从没见过爱麦瑟拉,但她曾经听别人描述过爱麦瑟拉的样貌。不,有许多这个年纪的女人都会有黑色的大眼睛和玫瑰花蕾般的嘴唇。普拉绝对不是两仪师,这个女人……
“舞蹈!”亚纹喝道。瑟拉立刻收回瞥向苏罗丝的目光,又开始动作,无论她是谁,显然她现在只是在想着不要犯错。摩格丝努力压抑下自己呕吐的冲动。
苏罗丝向前迈了一步,面孔如同深冬般寒冷。“所有人都要面对选择,”她的声音能在钢铁上留下烙印,“我的一些俘虏说你在白塔中待过。根据法律,任何马拉斯达曼尼都不能逃脱制裁,但我发誓,你——虽然你直呼我的名字,并拒绝相信我说的话——不会遭受这样的命运。”她的声音清楚地表示出摩格丝没什么可供选择的命运,微笑的面具又回到她的脸上。“希望你会选择立下誓言,摩格丝,你将在女皇的名义下继续统治安多,愿女皇永生。”对话以来第一次,摩格丝可以确定这个女人在说谎。“明天我会再和你谈谈,或许后天吧!如果我有时间的话。”
苏罗丝转过身,不急不缓地走过那名孤单的舞者,坐回她的高背椅中,以优雅的姿势调整好自己的长袍。亚纹又在吼叫了,她似乎不知道别的说话方式:“全都起来!天鹅舞!”跪在墙边的年轻男女立刻跳起来跑到瑟拉身边,他们在苏罗丝的椅子前排成一条直线。现在,只剩下劳帕还在注意着摩格丝,摩格丝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被忽略,她拢起自己的裙子和尊严,离开了。
当然,她一个人没走多远,就看见那些穿着红色和黑色盔甲的士兵如同雕像般站在前厅,擎着红黑色穗子的长矛,被漆纹头盔裹住的面孔毫无表情,昆虫颚骨般的面甲下射出一道道严厉的目光。其中一名并不比摩格丝高多少的士兵一言不发地跟在她身旁,一直到了她房间。现在她房间门口站了两名佩剑的塔拉朋人,他们穿戴漆着横条纹的钢制胸甲,他们深深鞠了个躬,双手一直垂到膝头。摩格丝本以为这是在向她行礼。但这时她的护卫说话了:
“记住荣耀。”他的嗓音沙哑干涩。塔拉朋人直起腰,没有瞥摩格丝一眼,只是继续听他说道:“小心看着她,她还未立誓。”钢制面甲上的黑眼睛向摩格丝闪动了一下,然后他们又向霄辰人鞠了个躬。
摩格丝一直告诫自己不要着急,但是在她身后的房门一被关上,她立刻就靠在门板上,开始试着整理自己混乱的思绪。霄辰人和罪奴,女皇、誓言、违背誓言的人,莉妮和布琳站在房间中央看着她。
“你知道了些什么?”莉妮耐心地问,语气就像是问还是孩子的摩格丝今天的阅读功课做好了没。
“噩梦和疯狂。”摩格丝叹了口气。她忽然抬起头,焦急地望向房间各处。“他……那些男人去哪里了?”
布琳用嘲讽的语气回答摩格丝没有问出口的问题:“塔兰沃寻找线索去了。”她的拳头叉在腰间,一脸严肃。“蓝格威跟他一起走了,还有贝瑟。你知道了什么?那些……霄辰人是什么人?”她皱起眉,这个名字对她而言还很陌生。“我们只听到了这些。”莉妮的目光像针一样钉在她身上,她却装作没注意到的样子。“现在我们要怎么做,摩格丝?”
摩格丝从这两个女人中间冲了过去,跑到窗前。这里的窗户并不是狭窄的箭孔,从窗口可以俯瞰二十几尺外的院子。那里有一队没戴帽子、衣衫凌乱的男人,其中一些人身上还缠着带血的绷带,他们蹒跚地走过院子,旁边是擎着长矛的塔拉朋士兵。几名霄辰人站在附近的一座高塔顶端,从城垛间向远处眺望,其中一名霄辰人头盔上装饰着三根细长的羽毛。一名女子出现在院子对面的一扇窗前,闪电花纹和红色条纹在她的胸衣上非常显眼,她正皱紧眉头盯着下面的白袍众囚徒。那些蹒跚而行的囚徒看上去都很呆滞,似乎仍然无法相信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要怎么做?摩格丝害怕做出决定。看起来,在最近几个月里,即使她只是决定早餐是否有水果,也会导致灾祸。只是一个决定,苏罗丝这样对她说,帮助这些霄辰人占领安多,或者……这是她能为安多做的最后一件事了。战俘队伍的末端出现了,后面也跟了一些塔拉朋人,那些在院子里站岗的塔拉朋人加入到后来的这群同胞之间,一同走过院子。只要跳下这段二十尺的距离,苏罗丝就会失去控制安多的钥匙,也许这是懦弱的行为,但摩格丝早就是名懦夫了。不过,安多女王不该就这样死掉。
摩格丝悄声说出那段不能撤销的话,在此之前,安多的千年历史中这段话只出现过两次。“光明在上,我将传坎家族的家主之位让与伊兰。光明在上,我断绝与玫瑰王冠的一切关系,由狮子王座上逊位,并将这一切交与伊兰——传坎家族的家主。光明在上,我将我自己交与安多的伊兰,我将服从她的一切意志。”这并不能真的让伊兰成为女王,但这至少可以将道路扫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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