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误的服从本身可能是一种不服从。”
夫人想了几秒钟后拍手说,“我懂了,”她说,“我懂了!哦,你使我变得多老啊。刚才,我追赶一只动物取乐。它明白怎么回事后,就从我身边跑开了。如果它站着不动让我抓住它,那是一种服从,但不是最好的那一种。”
“你理解得非常好。当你完全长大后,你就会比我自己世界的女人更聪明,更漂亮。你明白在对待马莱蒂的命令时也应该是这个样子吗?”
“我想我不是很明白。”
“你能肯定他真的希望总是被服从吗?”
“我们怎么可以不服从我们所爱的人呢?”
“从你身边跑开的那只动物是爱你的。”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一回事。”夫人说,“动物非常清楚我什么时候想让它跑开,什么时候想让它过来。但马莱蒂从来没说他的哪句话或哪件事是开玩笑的。我们的所爱怎么需要像我们这样开玩笑或取乐呢?他完全就是炽烈的快乐和力量。那就和说他需要睡眠和食物一样。”
“不,它不是一个玩笑。那只是个像玩笑的东西,它不是玩笑。但把你的手从他的手里拿开——完全地长大——按你自己的方式走路——除非你曾似乎不服从他(哪怕一次),那可能完美吗?”
“一个人怎么可以似乎不服从?”
“通过做他似乎被禁止的事情。也许会有一个他希望你不服从的命令。”
“但如果他告诉我们不服从它,那就不是命令了。而如果他不告诉我们,那我们怎么会知道呢?”
“你正变得多么聪明啊,美人,”韦斯顿嘴里说,“对。如果他告诉你不要服从他的命令,那就不是真正的命令,正如你知道的那样。你是对的,他不开玩笑。一个真正的不服从,真正的出格,这是他秘密地渴望的。要秘密地,因为,告诉你,就破坏了一切。”
“我开始怀疑,”夫人停了一会儿说,“你是否比我老得多。”无疑,你所说的像没有味道的水果!除了进入某种不可期望得到的东西之中,我怎么能走出他的意志呢?我应该试着不爱他——或者王,或者动物吗?那就像在水上走路或在岛上游泳。我该尽量不睡觉,不喝水,不笑吗?我原以为你的话有意义。但现在发现你的话似乎没有任何意义。走出他的意志等于走投无路。”
“除了一个命令外,他的所有命令都是对的。”
“但那一个有什么不同吗?”
“否。你自己能看出它的不同之处。他别的命令——爱、睡觉、用你的孩子填满这个世界——你自己看得出来它们是好的。这些在别的世界也都一样。但不许住在固定陆地上这个命令不是这样。你已经知道,他没有给我的世界下过这样的命令。而且,你也看不出它好在哪里。这不足为奇。如果它真好的话,他不是得把这个命令下达给所有类似的世界吗?因为,马莱蒂怎么可能不把好的命令下达下来?那绝无什么益处。马莱蒂本身此刻正通过你自己的思维告诉你这些。它不过就是道命令,仅仅是为了禁止而禁止。”
“但为什么……”
“为了你可以打破它。还会有别的原因吗?它不好。它跟别的世界不一样。它横隔于你和一切安定的生活,一切对属于你自己的日子的控制之间。难道马莱蒂不正尽其所能向你表明它是作为一个试探而设立的——作为一个你必须越过的大浪,以便使你真正变老,真正与他分离吗?”
“但如果这和我这么密切相关,为什么他不把它放在我脑子里呢?它全部来自于你,陌生人。我甚至听不到他的低语,听不到肯定你的话的那个声音。”
“但你难道看不出他不可能有声音吗?他渴望,啊,他是多么渴望看到他的动物完全成为它自己,以它自己的思考和它自己的勇气对抗他。但他怎么能告诉它去做这件事呢?那样一切就都泡汤了。从此以后,无论他做了什么都只不过是与他共同向前迈进的一步。这只是他希望得到但又不插手其中的所有事情中的一件。在他所有的创造中,你认为他就不厌倦除了他自己别的什么也见不着这种情形吗?如果那令他满足的话,那他干吗还要创造万物?找到另外一个东西——那个东西的意愿不再是他的意愿——那是马莱蒂的愿望。”
“这我可不知道——”
“他不可以告诉你。他也没法告诉你。他最近告诉你这些的办法是让别的什么生物替他告诉你。这不,他已经这么做了。我穿过深天来教你他想要你知道但他本人又不可以告诉你的东西,我来这一趟难道啥都不为,难道这里面没有他的意志?”
“夫人,”兰塞姆说,“如果我说话,你愿意听吗?”
“非常乐意,花斑。”
“这个人说禁止你们住在固定陆地上的法令与其他法令不同,因为不是所有世界都有着同样的法令,因为我们看不到它的好处。至此,他说得都很对。但他又说它之所以不同是为了让你可以不遵守它。然而,也许还有另一个原因。”
“说下去,花斑。”
“我认为他制定那样一个法令是为了让人服从。在所有你称之为服从他的事情上,你也只是做了你自己眼里看着好的东西。爱满足于那些吗?事实上,你做它们是因为那是他的意志,但又不仅仅是因为那是他的意志。除非你做了他要求你做的事情,而他的要求又是唯一原因,你在哪里还可以品尝到服从的快乐呢?我们上次谈话时你说如果你告诉动物用头走路,它们将很乐意那么做。因此我知道你完全理解我在说什么。”
“啊,勇敢的花斑,”绿夫人说,“这是你说得最好的话。这使我老了很多。但感觉上这与另外一个人给我的‘老’不一样。哦,我看得多么清楚啊!我们不能走出马莱蒂的意志,但他给了一条我们可以走出我们的意志的路。除了像这样一个命令外,别无他法。走出我们自己的意志。就像走过世界的屋顶到深天一样。在这范围之外只有爱本身。我知道看着固定陆地,放下所有想居住在那里的念头会很快乐,但到现在我还不能理解为什么。”她说话时脸上神采飞扬,不过马上就有一丝困惑从脸上掠过。“花斑,”她说,“如果你像这另一个人说的那么年轻,你怎么能知道这些东西?”
“他说我年轻,但我说我不年轻。”
韦斯顿的脸突然开口说话。声音比以前更大,更低沉,一点也不像韦斯顿的嗓音。
“我比他更老,”它说,“而且他不敢否认这一点。在他母亲的母亲的母亲被孕育之前,我就已经比他能够想到的还老。在深天我曾和马莱蒂在一起,而他从未去过那里,也没听过那些永恒的公议会。在创造次序上,我比他伟大,他在我面前微不足道。难道不是这样吗?”那尸体一样的脸甚至也没有转向他,但说话者和夫人似乎都在等兰塞姆作答。跃进他大脑里的谎言到他嘴边就消失了。在那种气氛中,即使真理似乎会要人命,也只能用真理来对付。他舔了舔嘴唇,艰难地咽下一股恶心感,回答道:
“在我们的世界,更老未必总是更聪明。”
“看着他,”韦斯顿的身体对夫人说,“看看他的脸颊变得多么苍白,他的额头有多么湿。你以前没见过这类东西,从此以后你会更经常地见到的。当小生物对抗大生物时,情况就是这样——这只是开始。”
一股因恐惧而生的剧烈战栗传遍了兰塞姆的脊梁骨。拯救他的是夫人的面部表情。她不为近在眼前的邪恶所影响,超然度外,似乎在十年路程之外的她自己单纯的领地之内。带着那种被如此保护,又同时面临灭顶之灾的单纯,她抬头看着站在她上面的死亡,虽然确实显得疑惑不解,但仍然带着欢快的好奇说道:
“但是陌生人,关于这个禁令,他是对的。是你需要被变得老一些。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我看到是全部,而他看到的只是一半。最真实的情况是,马莱蒂已给了你一条走出你自己意志的道路——只是走出你最根深蒂固意志的道路。”
“那是什么?”
“目前,你最根深蒂固的意志是服从他——永远想做现在的你,只做他的走兽或很年轻的孩子。想从那里走出来很难。那路很难走,只有很伟大、很智慧、很勇敢的人才敢走,勇往直前,从现在居于其中的‘小’中走出来,穿越他禁令的黑浪,进入真正的生活——拥有快乐、辉煌和艰辛的深度生活。”
“听着,夫人,”兰塞姆说,“还有些他没告诉你的事。我们现在谈论的一切,以前都谈过了。他想要你尝试的东西以前也都尝试过了。很久以前,在我们世界开始的时候,里面只有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就像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和王一样。他能看到的只有她一个人,就像他现在只看见你一个人一样。而她听了他的话,做了马莱蒂禁止她做的事情。但快乐和辉煌并未随之而来。随之而来的是什么呢?这我没法告诉你,因为你脑子里没有关于它的概念。但所有的爱被干扰了,变冷淡了,也很难再听到马莱蒂的声音,因此他们的智慧几乎没有增长。女人反对男人,母亲反对孩子;当他们去找食物吃时,树上已没有果子,他们得一直寻找食物,因此他们的生活变得更狭窄了,而不是更宽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