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上已经没有月族人了。外交人员除外,我猜。”
厄兰医生的眼里充满同情,好像她是个单纯的孩子。“噢,当然有了。让拉维娜女王失望的是,并非所有的月族人都那么容易被洗脑,满足于自己庸庸碌碌的生活,许多人冒着生命的危险逃离月球,重新在这里定居。离开月球并不容易。我敢肯定许多人离开时命丧黄泉,特别是在月球关卡规定更加严格之后,但我想这种事情还是会发生。”
“可是……这是非法的啊。他们根本不应该待在这里。我们干吗不阻止他们?”
有那么一瞬间,厄兰医生就快要笑出来了。“从月球逃出来很难——来地球定居相对容易。月族人有办法把太空船隐藏起来,在来地球的过程中不被发现。”
神奇。欣黛感到很不安。“你这么说,听上去他们像要从监狱里逃出来似的。”
厄兰医生扬起眉毛。“是的,好像就是这么回事。”
欣黛用脚磕着床腿。一想到拉维娜女王要来新京,她就觉得很不舒服——几十个,甚至几百个月族人在地球生活,并且模仿地球人,简直让她觉得太恶心了,恶心地马上要去吐。那些野蛮人——只要编好人类的身份卡程序,又会给人洗脑,他们可以成为任何人,变成任何人。
而地球人永远都不知道他们在被别人操控。
“用不着这么害怕,林小姐。他们大多待在乡村,这样不容易引起注意。你碰到一个月族人的机会微乎其微。”他抿着嘴笑起来,觉得她很好笑。
欣黛坐直了身子。“您肯定对他们很了解。”
“我是一个老人了,林小姐。我对很多事都知道得很多。”
“好吧,问您一个问题。月族人和镜子有什么关系?我总是觉得这不过是个神秘的东西,所以他们害怕。可是……这是真的吗?”
医生的眉毛拧到了一起。“有一定道理。你知道月族人怎么利用自己的魔力的吗?”
“不清楚。”
“噢,我知道。”他说着,跷起后脚跟。“月族人的所谓魔力也只不过是能够操控生物电能——这是一种所有生物都具有的能量。比如说,鲨鱼就是用它来捕获猎物的。”
“这听上去像是月族人干的事。”
医生脸上的皱纹又显了出来。“月族人具有特殊的能力,不仅能探测到别人的生物电,而且能够控制它。他们对别人的生物电进行操控,这样人们看到月族人想看到的,甚至感觉月族人想感觉的。月族人的魔力就是他们所谓的自我幻象,也就是把他们的想法映射到别人的大脑中。”
“比如让人以为你比实际更漂亮?”
“一点没错。或者……”他指着欣黛的手,“让人们看到金属时,以为看到了皮肤。”
欣黛下意识地透过手套揉揉自己的手。
“这就是为什么拉维娜女王看上去那么漂亮。一些特别聪明的月族人,比如女王,能够一直保持自己的魔力。但正如她的能力不能穿越网屏,同样也无法骗过镜子。”
“所以他们不喜欢镜子,因为他们不想看到自己?”
“虚荣心是其中的一个因素,但主要还是控制力的问题。如果你能让自己相信你漂亮,就更容易骗得别人也相信。但是镜子却有神奇的反映真相的能力。”厄兰医生斜眼看着他,好像这么说很开心。“现在,让我问你一个问题,林小姐,为什么突然对月族这么感兴趣?”
欣黛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拿着从桌子上偷走的那只笔。“和凯说过的话有关。”
“殿下?”
她点点头。“他告诉我拉维娜女王要到新京来。”
医生吓了一跳,张大了嘴看着她,浓密的眉毛都快顶到帽子边沿了,然后倒退一步,靠住了橱柜。这是今天第一次,他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到了她的身上。“什么时候?”
“她应该今天到。”
“今天?”
她也吓了一跳,从没料到厄兰医生会提高嗓门。他猛地转过身去,抓挠着他的帽子,思索起来。
“您还好吧?”
他摆摆手,没有回答。“我想她一直在等这个机会。”他把帽子从头上拽下来,露出了被一圈稀疏、乱糟糟的头发包围的秃头顶。他眼镜盯着地板,用手捋了几次头发。“她的狩猎目标是凯,瞄准的是他的年轻,他的少不更事。”他愤怒地呼了口气,又戴上了帽子。
欣黛伸开手指,扶住膝盖。“您是什么意思,目标是凯?”
他转过身来,对着她,表情严肃,眼里充满愤怒。这愤怒的眼神甚至让欣黛感到了一丝的畏怯。
“你不应该为王子担心,林小姐。”
“我不应该吗?”
“她是今天来吗?他是这么跟你说的?”
她点点头。
“那你必须离开。快点。她来时,你不能在这儿。”
他让她从床上下来。欣黛跳下床,但却没朝门口走。“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我们有你的血样,你的DNA。现在没有你我们也能行。离开皇宫,直到她离开,你明白吗?”
欣黛一步也没挪。“不,不明白。”
医生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到网屏上,那里仍显示着她的信息。他显得很困惑,很老,很疲惫。“屏幕,播放新闻。”
欣黛的影像消失了,代之出现的是一个主持人。他上方显示着皇帝去世的消息。“……王子殿下几分钟后将对皇帝陛下的去世致悼词,并对即将举行的加冕礼发表讲话。我们将进行直播——”
“静音。”
欣黛抱住手臂。“医生?”
他用哀求的眼神望着欣黛。“林小姐,你一定要仔细听好。”
“我会把音量开到最大。”她向后靠住柜子,厄兰医生对她的嘲讽只是眨眨眼,令她甚感失望。
相反,他不满地叹了口气。“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本以为我还有时间。”他焦急地搓着手。走到门边,挺了挺身子,面对着欣黛,说:“你是在十一岁时做的手术,对吧?”
这问题不是欣黛想听的。“是的……”
“而这之前,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是的。可这跟——”
“可是你的养父母?他们肯定告诉你一些你童年的事情吧?还有你的背景是吧?”
她的右手心开始出汗。“我养父在事故不久就去世了,而爱瑞就算知道,也不愿意提起这事。收养我不是她的主意。”
“你对你的生父生母了解多少?”
欣黛摇摇头。“只知道他们的名字,生辰日期……也就是我的档案里写的那些。”
“你身份卡里的那些信息。”
“嗯……”恼怒在她的胸腔里积聚起来。“您到底要说什么?”
厄兰的眼神柔和了起来,试图去为她宽解,但这样子令她更焦躁。
“林小姐,从你的血样里,我得到结论,事实上,你是月族人。”
这些话从欣黛的耳边划过,仿佛外星语。她脑子里的机器咔嗒咔嗒地响个不停,好像在计算很难的方程式。
“月族?”这个字眼从她的舌头上蒸发,好像从未存在过。
“是的。”
“月族?”
“确实是。”
她向后退了一步,看看墙壁,看看检查床,看看不出声的主持人。“我没有魔力。”她说着抱住双臂,一副完全不相信的样子。
“是的,哦,不是所有的月族人生来都有这种能力的。这些人被称作甲壳人,是对这些月族人稍带贬义的称呼。因此……哦,在生物电上遭到挑战,听上去也不怎么好,对吧?”他不无尴尬地呵呵笑了起来。
欣黛的金属手握得紧紧的。有那么一个瞬间她希望自己拥有魔力,可以让一道闪电穿透他的脑袋。“我不是月族人。”她一把抓下手套,朝他挥着手。“我是一个赛博格。您觉得这还不够吗?”
“月族人和地球人一样,成为赛博格很容易。当然,鉴于他们对控制论和大脑机械的强烈反对,月族赛博格只是极少数。”
欣黛焦急地说。“不,他们为什么要反对这个?”
“月族人和赛博格并不矛盾。所以你被带到这里也就并不奇怪了。珊娜蕊女王曾鼓励杀掉那些没有天分的婴儿,因而许多月族的父母想挽救他们的甲壳人孩子,于是就把他们送到地球。当然了,在逃跑的过程中,许多婴儿死掉或者被处死,但仍然……我认为你就属于这种情况。你被救了,而不是被处死。”
一个橘色的信号在欣黛的视网膜出现。欣黛斜眼看着这个人。“您在撒谎。”
“我没撒谎,林小姐。”
她想开口辩驳——什么救不救?他说的什么触发了谎言报警?
他继续说下去时,信号消失了。
“这也说明了为什么你具有免疫力。事实上,昨天你杀死体内的病原体时,我首先想到的就是你是月族人,但是我要等到确定以后才可以这么说。”
欣黛用手把眼捂上,遮住刺目的荧光。“这和免疫力有什么关系?”
“当然了,月族人对这种疾病是免疫的。”
“不!不是当然。这不是大家公认的常识。”她用两手揪住自己的马尾辫。
“噢,是的,如果你了解历史就会知道这是常识。”他使劲地握住双手。“当然,我想,多数人并不知道。”
欣黛捂住脸,大口地喘着气。也许她应该把这人当作神经病,所以不必相信他所说的任何话。
“你知道,月族人是蓝热病病原体携带者。他们在珊娜蕊女王统治时期移居到地球,把这种病菌带来并第一次与人类接触。从历史来看,这是普遍存在的情况。老鼠把黑死病带到了欧洲,西班牙探险者把天花带给美洲的土著。在第二纪元,地球人已经把免疫力想当然了。但是随着月族人的移居,呣……地球人的免疫力却没有做好准备。一旦月族人到来,携带着病菌,它便像野火一样传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