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有传闻说你这几天取得了一些突破性进展。是真的吗?”凯说道。
厄兰医生从口袋里拿出眼镜,用工作服的衣角擦拭着,说:“我的王子,您不要听信那些传闻,您知道的,我最讨厌还不了解具体情况时,就给人以希望。可我一旦有了确切消息,您会第一个看到报告的。”说着,他戴上了眼镜。
凯把手插到兜里,看上去挺满意。“好吧。这样的话,我就不管你了,希望很快可以看到你的报告摆到我的办公桌上。”
“这恐怕很难,殿下,您现在还没有办公桌啊。”
凯耸耸肩,转向欣黛。他向她礼貌地微微点头,眼神也柔和了些。“我希望我们能够再次走到一起。”
“真的吗?这么说,我猜我得继续跟踪您。”她开完这个玩笑,有点后悔,可是凯却大笑起来。这是发自内心的笑,她的心里觉得暖暖的。
接着王子朝她伸出手——要握她的机械手。
欣黛不由得紧张起来,虽然戴着手套,但还是害怕王子会感觉到她的手是硬硬的金属,更怕引起他怀疑时,把她的手套拽下来。她下意识地尽力让自己的机械手显得柔软些,弯曲些,更像人类的手。凯王子拿起她的手,在手背上吻了一下。她连气都不敢喘了,既惶恐,又尴尬。
王子放下她的手,鞠了一躬——他的头发又掉到眼里——然后离开了房间。
欣黛僵在那里,她的电子神经系统在低鸣。
她听到厄兰医生好像是很好奇似的咕哝着什么,但是门刚关上,又开了。
“尊敬的,”厄兰医生刚要开口说话,凯踏进房间门。
“请原谅,我可以再跟林妹说句话吗?”
厄兰医生把手朝她一摆。“当然。”
凯仍站在门口,转身对着她,说:“我知道现在说这个不太合适,但请相信我,这么说纯粹是出于自我保护。”他深吸了一口气。“你能作为我的特邀嘉宾来参加舞会吗?”
他很耐心地站在那里,过了好一会,他扬扬眉毛,作为一种无声的催促。
“请——请原谅?”
凯清清嗓子。站直身子。“我猜你是要来参加舞会的吧?”
“我——我不知道。我是说,不,不,对不起,我不去参加舞会。”
凯遭到拒绝,感到很纳闷。“哦,那么……可是……也许你会改变主意?因为我是,你知道。”
“王子。”
“没有吹嘘的意思,只是一个事实。”他快速说道。
“我知道。”她大口地喘着气。舞会,凯王子邀请她去参加舞会。但,如果车能修好,她和艾蔻打算那晚逃走,就在那晚。
另外,他也不知道自己邀请的是谁,或者说是什么。如果他知道了事实……如果知道了,他会有多么的尴尬和窘迫?
凯有点稳不住了,紧张地看了医生一眼。
“对——对不起。”她结结巴巴地说,“谢谢您——我……谢谢您,殿下。我很惶恐,但还是得拒绝您。”
他眨眨眼,低下头想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然后他抬起头,笑了一下,但却分明是被拒绝之后的苦笑。“不,这没什么,我可以理解。”
厄兰医生向后靠住桌子。“殿下,我向您致以我最深切的同情和慰问,似乎不止一个方面。”
欣黛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但他已经把注意力放到了擦眼镜上。
凯挠挠后脖颈,说:“见到你很高兴,林妹。”
王子的温文有礼倒让她一时不知所措,她想致以歉意,想进行解释,但是王子并没等她说话,门已经在他的身后关上了。
她只好闭上了嘴,脑子里仍想着该怎么解释。厄兰医生咂咂舌头,欣黛本欲把想好的解释倒给他,但没等她开口,他就已经转身踱回到自己的座位。
“林小姐,你不会脸红,真遗憾。”
第十九章 危险身份
厄兰医生伸出双手,指着桌对面的一张椅子,说:“请坐。我只需写完几个备忘录,然后就可以告诉你一些信息,这些信息是我从昨天下午起得到的。”
欣黛坐下来,终于可以让自己疲累的双腿歇息一下。“王子只是……”
“是的,我刚才就站在这儿。”厄兰边指着自己的坐的地方,边用手敲着桌子上的屏幕。
欣黛靠在椅背上,抱住双臂来遏制自己的颤抖。她的脑子里在重放刚才的对话,而她的视网膜扫描仪却在通知她,她的身体正释放大量的内啡肽,她需要让自己镇静下来。
“他说出于自我保护,你觉得是什么意思?”
“他很可能是不想被今年舞会上的女孩子们抓伤吧。你知道,几年前,他差点被那些女孩子们吃了。”
她咬住嘴唇。在全城的女孩子里,她是……
最方便邀请到的。
她强迫自己在脑子里重复这些话,确定这些话。她碰巧出现在这里,她心智健全,邀请她去舞会很安全。这就是全部。
另外,他正在哀悼期间,不能很正常地思考。
“雷肯皇帝去世了。”她边说,边在心里盘算着还有什么其他的可能性。
“的确。凯跟他父亲感情很深,你知道的。”
她低头去看厄兰医生一直研究的屏幕,只能看到一个小小的人类的躯体的全息图,周围都是文字框,可看上去不像是她的身体。
“如果说,我对于及时找到抗生素去救活陛下没有心存希望,那是在撒谎。但是从做出诊断的那一时刻看来,这是不大可能的。然而,我们还是要继续这项工作。”
她点点头,表示同意,心里却在想着牡丹抓着她的小手。“医生,您为什么没把我的事告诉王子?您难道不想让他知道您已经发现了有免疫力的人?这难道不是很重要吗?”
他的嘴动了动,但并没有抬头看她。“也许我应该告诉他。可那样的话,他就有责任把消息向全国人民发布。但我觉得我们还没有准备好,不能轻易做出如此引人注目的举动。只有当我们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你是……如我希望的那样,有价值的话,那么我们就可以和王子分享这个消息,同时也和世人一起分享。”
她拿起一只扔在桌子上的波特屏的触控笔,仔细地看着,好像它是什么神秘的科学仪器。然后她一边在手指上转着笔,一边低声说道:“您也没告诉他我是一个赛博格,对吗?”
这回,医生抬起头来看着他,眼角笑出了鱼尾纹。“啊,你最关心的是这个吗?”
还没等她承认或否认,厄兰医生把手一挥,似乎在说你不必否认了。“你觉得我会告诉他你是一个赛博格吗?如果你想,我会的。不过说实话,我看不出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欣黛把触控笔放到兜里。“不,不是的——我只是——”
厄兰医生轻轻哼了一声,他在嘲笑她。
欣黛也气哼哼地,满脸怒色地盯着窗外。这座城市在清晨的阳光里显得格外明亮耀眼。“不是说跟他有没有关系。他终有一天会知道的。”
“是的,我想他会的,特别是如果他总是对你,呣,很感兴趣的话。”厄兰医生把椅子从桌旁推开。“呣,你的DNA序列已经测定完毕。咱们现在去实验室吧?”
她跟在他的身后,进入无菌通道。只消几步,就到了实验室,这次他们进了11D实验室,这间实验室与4D实验室一模一样:网屏、嵌入式柜式网页、一张检查床。但没有镜子。
欣黛无须告诉就坐到检查床上。“我今天去隔离区了……去看妹妹。”
医生的手正按在网屏的开机键上,他停了下来。“这样做很冒险。人一旦进入,是不能离开的,这你知道,对吧?”
“我知道,可我还是要见她。”她悠着腿,磕着床腿。“一个机器人在我离开之前给我验了血,我没事。”
医生摆弄着手里的遥控器。“确实是。”
“我只是觉得您应该知道,怕万一会有什么影响。”
“不会的。”他舔舔嘴角,说道。过了一会,屏幕亮了起来。他用手在屏幕上划过,找出了欣黛的影像。今天这影像看上去更复杂了,写满了甚至她自己都不知道的信息。
“唉,我看到了奇怪的事情。”她说道。
医生咕哝了句什么,注意力更多放到影像而不是她的身上。
“有一个机器人从病死的人身上取走了她的身份卡,说是它们的程序设计就是这样。它那里有好几十个。”
厄兰医生把头转向她,似乎有一点感兴趣。他好像思考了片刻,然后脸上的表情放松下来。“哦。”
“哦什么?它干吗要这么做?”
医生挠挠他的脸颊,细密的胡子已经从他厚韧的皮肤里钻出来。“在乡村地区,这是常见的做法——在那里,蓝热病病例出现比城市早得多。芯片从死者身上取出来,然后再卖掉。当然,这么做不合法,但是我觉得他们可以获得高价。”
“为什么有人要买别人的身份卡?”
“因为如果没有的话,很难生存——存款、收益、执照,都需要身份卡。”他揉揉眉毛。可是,有趣的问题来了。前几年死于蓝热病的人那么多,你一定会认为市场的身份卡已经饱和了吧,可奇怪的是,需求量仍然很大。”
“我知道,可是假如你已经有一个了……”她好像突然领悟到了什么而停了下来。偷走一个人的身份真的那么容易?
“除非你想成为另一个人,”他边说,边猜她的想法。“是贼,不法分子。”医生隔着帽子挠挠头。“极少数的月族人。他们,当然了,是没有身份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