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魔人6:雨燕之塔 (安德烈·斯帕克沃斯基)
- 类型:
- 作者:安德烈·斯帕克沃斯基
- 入库:05.29
就在最后一刻,他听到了溜冰鞋的刷刷声。女孩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接近,在他眼前恍如一道幻影。她从冰洞旁边滑过,冰刀紧贴洞口边缘。
里恩斯一声惨号。冰水立刻涌入他的喉咙。他的身体消失在水面之下。
在靠近冰洞的位置,在溜冰鞋留下的美丽而光滑的划痕两侧,鲜血清晰可辨。还有手指,总共八根。
波利亚斯·穆恩吐了出来。
***
邦纳特沿着湖岸山坡策马疾驰,完全没考虑坐骑有可能一脚踏进被雪盖住的地洞,从而折断马腿。冻结的松木枝拍打在他脸上,抽打着他的双臂,冰屑洒进他的领口。
他看不到湖泊,因为整座山谷都笼罩着迷雾,就像一锅煮沸的汤。
但邦纳特知道,女孩就在那里。
他能感觉到。
***
冰面之下,湖水深处,有个东西渐渐下沉,一群好奇的条纹鲈鱼从旁游过。这个闪闪发光、充满魅力的银盒子是从一具浮尸的口袋里掉出来的。在盒子沉到湖底,溅起淤泥之前,几条胆子最大的鲈鱼甚至用嘴巴碰了碰它。突然,它们惊惶地四散逃开。
盒子发出怪异而令人惊恐的震颤。
“里恩斯?能听到吗?你到底怎么了?你这两天为什么不回话?我要你汇报情况!那女孩怎么样了?你绝不可以让她进入那座塔!你在听吗?别让她走进雨燕之塔……里恩斯!快回答,该死的!里恩斯!”
里恩斯永远也不能回答了。
***
山坡到了尽头,湖岸一片平坦。前面湖泊就到头了,邦纳特心想,就在不远处。我截住了小丫头的去路。可她人在哪儿?那座该死的塔又在哪儿?
雾气的帘幕突然分开,被风吹散。他抬起头,看到了她。她就在他前面,骑着她的黑母马。她是个女术士,他心想,她跟那头畜生能用心灵交流。她派它来到湖泊另一头,等待跟她会合。
但这什么都改变不了。
我一定要杀了她。让威戈佛特兹见鬼去吧。我一定要杀了她。首先,我要让她跪地求饶……然后,我会杀了她。
他大喊一声,猛踢马腹,让马匹亡命狂奔。
但突然间,他意识到自己已经输了。她把他引进了陷阱。
他们之间只隔了一百五十步——但那是一百五十步的薄冰。因为湖水拐了个弯,将他和女孩分隔开来。半月形的沟槽弯向对岸,而那女孩正处于弧线处,离湖水尽头比他近得多。
邦纳特咒骂一声,猛地拉扯缰绳,但他的马已经跑上了冰面。
***
“跑啊,凯尔比!”
黑母马的马蹄掀开了冻结的泥块。
希瑞紧贴马颈。邦纳特的追逐让她满心畏惧。她害怕那家伙。光是想到要与他搏斗,她的肠胃就像挨了一拳。
不,她不想跟他打。至少现在不行。
雨燕之塔。只有雨燕之塔能救她。还有传送门。就像在仙尼德岛上,巫师威戈佛特兹紧追在后,朝她伸出手时那样……
她唯一的希望是雨燕之塔。
迷雾消散了。
希瑞拉紧缰绳,她感到体内突然涌起一股可怕的热流。她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不敢相信自己面前的景象。
***
邦纳特也看到了。然后,他欢呼起来。
湖的尽头没有塔。连塔的废墟都没有,甚至可以说是空无一物,只有一座依稀可见的小山丘。丘顶是座光秃秃的石冢,周围点缀着冰雪覆盖的植物。
“这就是你的高塔?”他大喊道,“你的魔法塔?这就是你的救命稻草?不过是一堆石头!”
女孩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她让母马奔向小丘,奔向那堆石冢。她朝天空举起双手,像在为自己的遭遇而诅咒上天。
“我早就告诉过你,”邦纳特大声喊道,踢了踢棕马的肚子,“你属于我!你必须照我说的做!没人能阻止我!不管是人还是神,不管魔鬼还是恶魔,都不行!魔法高塔也不行!你属于我,女猎魔人!”
棕马的蹄声在冰面上回响。
不知何处吹来一股旋风,让雾气突然凝聚起来。他的棕马大声嘶鸣,马蹄腾跃,用力咬住马嚼子。邦纳特在马鞍上身体后仰,用尽全力拉住缰绳,因为他的马发狂了——它的脑袋前后甩动,马蹄在冰面上踩踏、打滑。
一头雪白的独角兽站在岸上,挡在他和希瑞之间。它甩动前蹄,人立而起,护住女孩。
“这把戏对我没用。”赏金猎人控制住坐骑,高声喊道,“我可不怕什么魔法!我会抓到你的,希瑞!这次我会杀了你,女猎魔人!你是我的!”
雾气再次汇聚,化成怪异的形状,且越来越清晰。是一群骑手。噩梦般的幽灵骑手。
邦纳特瞪大了眼睛。
一群骷髅骑手,骑着骷髅战马,身穿生锈的链甲和破烂的外套,头戴满是凹陷和腐蚀痕迹的头盔,上面装饰着水牛角,还有残破的鸵鸟与孔雀羽毛。头盔的面甲下,幽灵的双眼闪烁着浅蓝色的光。一面破烂不堪的旗帜随风飘扬。
策马奔驰在队伍最前方的,是个头盔上戴着王冠的铠甲骑士,其颈上的项链不断敲打着锈迹斑斑的胸甲。
滚开,有个声音在邦纳特脑中嗡嗡作响。滚开,凡人。她不属于你。她属于我们。滚!
没人能否认邦纳特的勇气。鬼魂没能吓倒他。他克服了恐惧,没有陷入慌乱。
但他的马就没这么意志坚定了。
棕马人立而起,用后腿跳起了芭蕾舞。它长声嘶鸣,不顾一切地跳了起来。在马蹄铁的冲击下,冰面现出深深的裂纹,随即碎成了浮冰,湖水喷涌而出。棕马嘶鸣着,蹄子踩在浮冰边缘,而冰块再次碎裂。邦纳特从马镫里抽出脚,跳下马背,但为时已晚。
湖水没过他的头顶,敲打着他的耳鼓,发出洪钟般的巨响。他的肺仿佛随时都会炸开。
可他还是很走运。他的双脚踩到了什么东西——想必是正在下沉的马。他奋力上浮,在飞溅的水花中破开水面,大口喘息。他抓住冰洞边缘,处乱不惊地抽出匕首,刺进冰面,借力爬了上去。他躺在冰上,呼吸沉重,身上不断有水滴落。
湖泊,冰面,积雪覆盖的山丘,白霜包裹的黑云杉林——这一切都被反常的、充满死亡气息的苍白光芒所照亮。
邦纳特无比费力地跪坐起来。
在地平线上方,蔚蓝的天空被耀眼的光晕笼罩,漩涡般舞动的光线从光之穹顶、从骤然亮起的光之圆柱与光之尖塔中映出。变幻不定的光之缎带与光之帘幕都在空中盘旋,这景象怪异至极。
邦纳特发出嘶哑的惊呼,他的喉咙像被绞刑的绳套箍住了一样。
除了小丘和石冢之外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如今耸立起一座高塔。
它庄严、纤细、光滑、闪闪发亮。这座高塔像用一整块玄武岩雕刻而成。在那锯齿状的塔顶,仅有的几扇窗户反射着忽明忽暗的北极光。
他看到女孩在马鞍上转过身,看着他。他看到她明亮的双眼,还有她脸颊上那道丑陋的伤疤。他看到女孩驱使黑母马,不紧不慢地踏进了石制拱门,踏进了门内的黑暗。
一人一马消失不见。
北极光爆散为飞旋的耀眼强光。
等到邦纳特视力恢复,高塔已踪影全无。只剩下积雪覆盖的山丘,还有那堆点缀着植物的石冢。
赏金猎人跪在冰面上,滴落的湖水在他周围形成了水洼。他发出疯狂而可怕的咆哮声。他将双手从膝盖伸向天空。他大喊,尖叫,诅咒,谩骂——咒骂的对象有人、有神、有魔鬼,也有恶魔。
他的吼叫声在林木覆盖的山坡上回荡,传遍了塔恩·米拉冰封的湖面。
***
塔内的景象立刻让她想起了凯尔·莫罕——门内是道同样漆黑的长廊,两侧各有一排同样看不到尽头的圆柱与雕像。她想不通,如此纤细的黑曜石塔身为何能容下这么长的走廊。但她知道,试图解释这种事根本毫无意义,因为它本就是一座凭空出现的塔。在这样的塔里,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看到任何景象也不需要吃惊。
她转头回望。她不相信邦纳特有胆量——或者说有能耐——跟着她进到塔内。但她还是想确认一下。
她刚才穿过的拱门闪烁着明亮而反常的光。
凯尔比的马蹄踏到地板上,发出咔嗒咔嗒的响声,马蹄铁踩到的东西尽数碎裂。都是骨头。头骨、胫骨、肋骨、股骨、骨盆。她正在一间庞大的藏骨堂中穿行。她再次想起了凯尔·莫罕。死者应当入土为安……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那个时候我还真的相信……相信死亡是庄严的,相信死者是应当尊重的……但死亡就是死亡而已,死掉的人只是冷冰冰的尸体。至于尸体倒在何处,骨骸该在何处瓦解、碎裂,全都无关紧要。
她骑马深入黑暗的拱道,穿行于圆柱与雕像之间。压在她身上的黑暗有如烟雾一般,不请自来的低语和轻叹在她耳畔萦绕不去,催促着她。巨大的门在前方亮起、打开。一道接一道地打开。门。无穷无尽的沉重门扉在她面前悄无声息地开启。
凯尔比的蹄子在地板上咔嗒作响。
周遭的墙壁、拱顶与圆柱的几何形状突然剧烈扭曲,让希瑞有种虚幻不实的感觉。在她看来,自己正在某个不可能存在的多面体——比如巨大的八面体——内部穿行。
门扉继续打开。它们不再只通往一个方向,而是连接起数之不尽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