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魔人6:雨燕之塔 (安德烈·斯帕克沃斯基)
- 类型:
- 作者:安德烈·斯帕克沃斯基
- 入库:05.29
“你怎么这么走运啊,里恩斯?”他看向窗外,“我就没见过像你这么走运的人。”
透过窗户,他们看到了人群,人群中央是两个骑在马背上的人。肯娜立刻知道了他们的身份。她知道长了一对苍白死鱼眼、骑着栗色马的大个子是谁,也知道骑着漂亮黑马的银发女孩是谁。女孩双手被绑,脖子上还缠了条铁链,肿胀的脸颊上有发黑的瘀青。
***
维索戈塔闷闷不乐地回到小屋,显得沮丧又沉默,甚至有些愤怒。原因是某个划着小船来收毛皮的村民说的话。“恐怕这是开春前最后一次了。”村民说,“天气一天比一天坏,大雨和大风让人不敢划船。今早水坑里都结了冰,我想再过不久就要下雪了。河面早晚会冻住,到时我只能收起小艇,翻出雪橇了。可佩雷拉特到处都是沼泽,雪橇根本没法通行。”
村民说得对。当天晚上,天空阴云密布,降下大片的雪花。从东方吹来的阵风抽打着香蒲,往常平静的河面起伏不定。寒意渗进了他的老骨头。
后天是万圣节,维索戈塔心想。按照精灵历法,三天后便是新年。而按人类历法则要再等两个月。
希瑞的黑母马凯尔比正在羊圈里甩着蹄子,喷着鼻息。
他走进小屋,发现希瑞又在衣箱里翻找。他早对她的做法放任不管、甚至有些鼓励了。首先,对希瑞来说,除了骑凯尔比和读书,这是她唯一可做的事。其次,衣箱里有好些他女儿的东西,而希瑞需要更加暖和的衣服,还要找些替换衣物,因为现在的天气又冷又潮,洗好的衣服都没法晾干。
希瑞挑选、试穿,然后又脱掉。维索戈塔在桌边坐下,吃了两个煮土豆和一对鸡翅膀。他一直保持着沉默。
“做工不错。”她拿出一样他好些年没见过、早就忘到脑后的东西,“是你女儿的吗?她喜欢滑冰?”
“很喜欢。她每年都期待冬天。”
“能给我吗?”
“想要就拿吧。”他耸耸肩,“我留着也没用。只要你用得上,尺码又合适就行……不过希瑞,你是在收拾行李吗?你准备出发了?”
“是的,维索戈塔。”沉默片刻后,她说,“我已经决定了。因为,你知道的……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因为你的梦?”
“没错。”又过了一会儿,她才承认,“我在梦里看到了糟糕的事。我不确定这些事已经发生,还是我看到了未来。我不清楚自己能不能阻止……但我必须去。你知道的,我曾抱怨过我的朋友没来帮我,说我被他们抛下,听凭命运的摆布……现在我觉得,也许他们反而需要我的帮助。我得走了。”
“冬天就要来了。”
“所以我才必须出发。如果我留下,就只能等到开春了……而在那之前,我会因无所事事而心烦,还会被噩梦纠缠。我必须离开,必须找到雨燕之塔。”
“你不能离开。”他艰难地说,“现在不行。追兵已经很近了……非常近。你不能……”
她丢下一条裙子,像弹簧一样猛站起身。
“你听到了什么?”她语气强烈,“你从收毛皮的村民那里听到了什么?告诉我。”
“希瑞……”
“告诉我,拜托!”
他告诉了她。然后,他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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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觉得他们是魔鬼派来的,尊贵的隐士先生。”农夫暂停了清点毛皮的动作,喃喃道,“我猜他们本身就是魔鬼。从秋分日那天起,他们就在森林里游荡,要找一个小姑娘。接下来,他们开始袭击村庄,吼叫、威胁、恐吓,然后跑去下一个地方。好吧,这些我们还能忍受。可现在,他们又想出了新法子。他们在村子里留下了巡逻队——留下三四个强盗让我们照顾。也许他们会待上一整个冬天。他们说要一直等到那小姑娘跑出藏身的村子,等着她踩进陷阱。”
“你们村里也有吗?”
村民皱起眉头,咬了咬牙。
“幸好我们村里没有。不过离我们半天路程的顿·戴尔村有四个,他们整天待在旅店里,就是一群无赖,隐士先生,坏透了的无赖。他们经常纠缠村里的年轻女人,只要有男人敢出面妨碍,隐士先生,就会被他们无情地杀掉……”
“他们杀了村民?”
“杀了两个。村长和另一个人。告诉我,隐士先生,为什么没人惩罚这些杂种?这世上没有王法了吗?顿·戴尔村议会有个议员带着老婆和女儿跑到我们这边,说要去外头找个猎魔人……他们能对付各式各样的坏人。他要邀请猎魔人去顿·戴尔村,解决那些无赖……”
“猎魔人只杀怪物,不杀人。”
“他们是恶棍,我的隐士先生。他们不是人,是来自地狱的渣滓。我们需要猎魔人。猎魔人……好了,我该走了,隐士先生……哦,天真是越来越冷了!很快我就得收起小船,翻出雪橇了……要对付顿·戴尔村那些杂种,隐士先生,必须得找个猎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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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希瑞咬着牙说,“他说得对。那里需要一个猎魔人……或者女猎魔人。四个人,对吧?顿·戴尔村是吗?这个顿·戴尔村在哪儿?上游吗?我从沼泽能走到那儿吗?”
“诸神在上,希瑞,”维索戈塔惊恐地说,“你不会是认真的吧……”
“你根本不信神,所以别向诸神赌咒发誓了。我知道你不信。”
“我的信仰先放到一边。希瑞,你到底在打什么疯狂的主意?你到底想……”
“现在轮到你把我的信仰放一边了,维索戈塔。我知道自己的职责所在。我是个猎魔人!”
“你只是个小流浪儿。”老人厉声道,“你是个受到严重精神创伤的女孩子。你的身体受了伤,精神也几乎失常。最重要的是,你的心里充满了复仇的欲望!你还不明白吗?”
“我比你明白得多!”她喊道,“你根本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你根本不懂复仇,因为你从没真正受过伤!”
她跑出了小屋。寒风从敞开的房门吹入。片刻之后,他听到了马嘶和马蹄声。
他把碟子愤怒地摔在桌子上。让她去吧,他恼火地想,骑马消消气好了。他并不为她担心,因为她经常在湿地里骑行,也记住了沼泽间的安全小径。如果她不小心迷了路,只要放开缰绳就好,凯尔比记得回羊圈的路。
过了一段时间,黄昏降临,他走出屋外,把提灯挂在一根木杆上。他站在树篱旁,竖起耳朵,留意马蹄和水花声。然而,吹过芦苇丛的风声淹没了所有声响。提灯的灯火摇曳片刻,熄灭了。
这时,他听到了。远处传来一个声音。并非希瑞离开的方向,而是相反。来自沼泽。
那是一声长长的、不似人类的哭号。一声哀号。然后是片刻的寂静。接着又是一声。
是报丧女妖。
精灵的妖魂。死亡的信使。
寒冷和恐惧让维索戈塔打起哆嗦。他迅速走回小屋,用没人听得到的声音——因为这些话不能让人听到——喃喃自语。
没等他重新点亮提灯,凯尔比就钻出了雾气。
“待在屋里。”希瑞轻声说,“别再出去了。今晚会很可怕。”
***
晚饭时间,他们又吵了起来。
“说得好像你对善与恶很了解似的!”
“因为我确实知道!而且不是从大学课本里看来的!”
“是啊,当然。你的了解来自个人经验。来自实践。你在漫长的十六年人生里积累了丰富的经验。”
“我是积累了不少。”
“祝贺你,我的学者小姐。”
“你又讽刺我。”她深吸一口气,“但你根本不懂得世途险恶。你这个抱着书本不放、啃了几十年道德论文的老学究,整天勤勉学习,却没时间看看窗外的现实世界。你们这些哲学家虚伪地支持那些空洞的哲学,好在大学里赚份工资,但连瘸腿的老狗都不会买你的账,因为它也懂得世界的丑陋真相。你们只拿得出哲学理论——看似漂亮的学问,其实都是骗人的,充满了虚伪与无知!”
“小鬼!再没有比不假思索又不公平的判断更虚伪、更无知的了!”
“你没能找到解决邪恶的良方!我这个猎魔人小鬼却找到了!而且是可靠的良方!”
他没答话,但他的表情暴露了想法,因为希瑞突然从桌边跳了起来。
“你觉得我在胡言乱语?觉得我只会空谈?”
“我觉得,”他轻声说,“你是在说气话。我觉得你是出于愤怒才打算复仇。因此,我希望你能冷静下来。”
“我很冷静!复仇?你解释一下,我为什么不能复仇?我为什么要放弃复仇?你以为你是谁?道德楷模吗?那惩罚恶行的法则又在哪儿?对你这样的哲学家和道德学家来说,复仇的行为不美好、不光彩、不道德也不合法。那我倒要问你了:对邪恶的惩罚在哪里?谁更有惩奸除恶的资格?是你并不信仰的诸神吗?是你们打算用来替代诸神的伟大造物主吗?还是法律?难道是尼弗迦德人的司法制度,是他们的法官和地方长官吗?天真的老人家,请你告诉我好吗?”
“所以你要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以血还血?血只会带来更多鲜血,如海一般的鲜血。你希望这个世界被鲜血淹没吗?”
“对,我就是这么希望的!因为我知道邪恶畏惧什么。不是你的道德规范,维索戈塔,也不是你关于生命尊严的说教和道德论文。邪恶畏惧痛苦、伤害、折磨,畏惧最后的死亡!受了重伤,连狗都会哀号!它会在地上扭动身子,狺狺有声,看着从自己的血管和动脉里流出的鲜血,看着从残肢伸出的骨头,看着从肚皮的伤口流出的内脏,感受到即将造访的死亡的寒意。只有到那时,邪恶才会乞求:‘发发慈悲吧!我忏悔我的罪恶!我会改过自新,我发誓!请救救我,别让我这么死掉!’没错,隐士,这就是对抗邪恶的办法!邪恶想要伤害你时,就还他们以痛苦——最好抢在他们动手之前,打他们一个出其不意。如果你没能阻止邪恶,如果你被邪恶伤害了,那就复仇吧!最好等他们忘个一干二净,完全放下戒心,你再双倍奉还。三倍奉还。以眼还眼?不!是双眼还单眼!以牙还牙?不!是用满口牙齿还一颗牙!以恶报恶!让对手在痛苦中哀号,尖叫到双眼弹出眼眶。然后,你可以低下头,大声宣布被你踩在脚下的存在已经没法威胁到任何人,也没法再伤害到任何人。没有眼睛的人怎么可能有威胁呢?没有双手的人怎么能伤害别人呢?他们只能等待失血而死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