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魔人6:雨燕之塔 (安德烈·斯帕克沃斯基)
- 类型:
- 作者:安德烈·斯帕克沃斯基
- 入库:05.29
精灵沉默下来,转过身,欣赏自己的画作。
“为什么,”他语带讽刺,“你会有胆量要求我分享学识呢,人类?告诉我吧。”
杰洛特擦去靴子上残留的粪便。
“我猜是因为,”他说,“这是无可避免的事。”
精灵猛转过身。“你说什么无可避免?”他咬紧牙关问道。
“就是分享学识这件事啊。”杰洛特没有抬高嗓门,“因为再过若干年,人类就会接收所有学识,无论拥有者愿不愿意与人分享。其中也包括你——精灵兼通晓者——狡猾地藏在这幅岩石壁画背后的学识。希望那些人不会用铁镐砸碎这面石壁,摧毁这幅关于古代历史的伪作。哦,我的虚荣之火啊,你有何高见?”
精灵哼了一声。奇怪的是,他的表情却显得颇为愉快。
“哦,是啊。”他说,“如果我相信你们会在摧毁所有事物之前停手,那么虚荣就将变成愚蠢了。你们会摧毁遭遇的一切。可人类啊,这是为什么呢?”
“我不清楚,你来告诉我吧。如果你认为分享不合适,我这就离开。不过我宁愿走另一条路出去,因为你的同伴就等在刚才的路上,准备打折我的肋骨。”
“好吧。”精灵伸出一只手,比划个动作,紫色水牛中间出现了一条裂缝,那面石壁也随着嘎吱声朝两边分开。“这边走。朝着光明前进。无论在字面还是比喻意义上,通常这都是正确的路。”
“可惜了你的画。”杰洛特说。
“你在说笑吧?”精灵的语气透出难以置信,但又出奇地和善与友好,“这幅画什么问题都不会有。只要再施展一次同样的法术,我就能合拢岩石,不会留下任何裂缝。来吧,我跟你一起走。我会给你带路。我已经得出结论了:我有件事要告诉你,并展示给你看。”
墙壁另一边充满黑暗。透过温度的变化和空气的流动,猎魔人立刻明白这座洞窟大得惊人。他们脚下踩到潮湿的卵石。
阿瓦拉克变出了光源——用的是精灵独有的方式,只做动作,不念咒语。发光的球体飞向洞顶,生长在洞穴石壁上的水晶被无数反光照亮,阴影也随之舞动。猎魔人不由自主发出惊叹。
这不是他头一次看到精灵的雕像与浮雕,但他每次的感受都一样。精灵的雕像就像在眨眼的一瞬间定格下来似的,完全不像艺术家用凿子雕刻而成,而像某位强大的巫师使用咒语,将活生生的肉体转换成了阿梅尔山脉出产的白色大理石。
最近处的雕像是位屈膝坐在玄武岩板上的年轻女精灵。她伸长了脖子,转动脑袋,仿佛在聆听他们的脚步声。她全身赤裸,大理石的奶白色光泽给她美丽的身躯增添了温暖,仿佛散发出热量一般。
阿瓦拉克在雕塑中间的小径上停下脚步,靠向一根圆柱。
“杰洛特,”他平静地说,“这是你第二次看穿我的把戏。你说得对,画在墙上的水牛只是个伪装,目的是为阻止人类挖穿岩石,发现藏在后面的东西,从而避免破坏和盗窃。所有种族,包括精灵在内,都有寻根溯源的权利。你在这里看到的就是我们的根。小心脚下。这里其实是一片墓地。”
水晶反射的光芒在洞窟内舞动,映照出越来越多的事物——雕像、浮雕、纪念碑、圆柱、拱廊。一切都用白色的大理石打造。
“我希望这里能保存下去。”阿瓦拉克做了个囊括一切的手势,“哪怕整片大地都被一里深的冰雪覆盖,哪怕我们都离开了这里,希望提尔·纳·贝亚·艾林尼也能继续存在下去。我们会离开,但总有一天我们还会回来。我们——精灵。在 Aen Ithlinnespeath 中,伊丝琳妮·爱普·艾维尼恩的预言给出过这样的承诺。”
“你真的相信她?相信她的预言?宿命论对你们的影响有这么深吗?”
“她预见了一切。”精灵没看他,而是看着一根雕有蛛丝花纹的大理石圆柱,“你的到来,战争,人类与精灵之血的泼洒。你们种族的崛起,我们种族的没落。南北方统治者之间的争斗。南方统治者将与北方诸王敌对,他的军队将像洪水一样淹没他们的王国,将之摧毁。世界的毁灭也由此开始。猎魔人,你还记得 Aen Ithlinnespeath 里的说法吗?身处远方者将死于瘟疫,身处近地者将毙于剑下;逃匿躲藏者将倒于饥饿,生还存活者将丧于霜雪……因为Tedd Deireádh将要到来——终结的时刻,剑与斧的时代,轻蔑的时代。白霜与白光之时,寒狼风雪之纪元……”
“真有诗意。”
“你想听不那么诗意的表达吗?日照角度将要改变,世界永久冰封的边境将移至南方远处。即便这些山峰也将被无比宽阔的冰川淹没。冰雪会掩埋一切,寒冬将君临此地。”
“而我们会穿上温暖的长裤,”杰洛特无动于衷地说,“还有毛皮外套,再戴上遮耳的帽子。”
“我也想这么说呢。”精灵道,“穿着长裤和帽子的人类会生存下去,并在将来回到这里,挖开冰雪,在洞窟里洗劫、抢掠。伊丝琳妮的预言没提到这一点,但我知道,蟑螂和人类是不会灭绝的,每次都会有多子多孙的幸运儿能存活下去。至于我们精灵,预言的说法非常明确:只有追随雨燕的才能存活。雨燕是春天的象征,是救星,是开启禁忌之门、为我们展现救赎之道的人。雨燕会让世界的重生成为可能。雨燕,也就是上古血脉之子。”
“这是指希瑞,”杰洛特脱口而出,“还是她的孩子?怎么会?为什么?”
阿瓦拉克好像没听到他的话。
“拥有上古之血的雨燕,”他思忖着说,“来自于她的血脉。瞧啊。”
即便在所有栩栩如生的雕像中,阿瓦拉克所指的纪念像也显得格外精致。那是尊白色大理石雕成的精灵,半躺在平台上,给人以刚刚醒来、随时准备起身的印象。她面对着身前的一张空椅子,正伸出手来抚摸某个看不见的东西,脸上露出安详与幸福的表情。
过了好一会儿,阿瓦拉克才打破沉默。
“这位是劳拉·爱普·希达哈尔。这当然不是她的坟墓,只是尊纪念像而已。这尊雕塑的姿势是不是让你很吃惊?用大理石雕刻两位传奇恋人的方案最终没能得到多少支持。劳拉和洛德的克雷格南。克雷格南是人类,浪费大理石给他造像简直是种亵渎。把人类的雕像摆放在这里,在提尔·纳·贝亚·艾林尼,也是亵渎神明的行为。但另一方面,抹除那段感情的回忆是更严重的罪行。于是他们选择了折中方案。克雷格南……形式上不在这里,但又存在于这里,在劳拉的表情和动作中。两位恋人在这里团聚,即便死亡也无法将他们分开。无论是死亡、遗忘……还是憎恨。”
在猎魔人看来,精灵冷漠的语气有一瞬间改变了,但这很可能是他的错觉。阿瓦拉克走近雕像,轻柔而谨慎地抚摸大理石的手臂。他转过身,瓜子脸上露出招牌式的讽刺微笑。
“猎魔人,你知道永生最大的缺点是什么吗?”
“不知道。”
“是性。”
“什么?”
“你没听错,是性。没等过去一百年,性爱就会变得乏味,刺激和吸引力荡然无存,新鲜感也不复存在。能试的全试过了……无论哪一种。然后突然间,天球交汇,世界融合,人类出现。残存的人类从另一个世界逃到这里——就在你们作为一个种族诞生的五百万年后,你们用依然长满毛发的手彻底摧毁了原本自己的世界。你们数量不多,平均寿命也短得离谱,于是你们靠繁殖的速度维持存续。欲望和对性的渴望始终与你们同在。性欲彻底支配了你们,甚至胜过了你们的生存本能。什么?我快死了?那临死之前,干吗不先做个爱呢。简而言之,这就是你们的人生哲学。”
杰洛特没插嘴,也未予置评,虽然他很想。
“然后发生了什么?”阿瓦拉克续道,“男精灵厌倦了无趣的女精灵,开始垂青乐于献身的人类女性;而同样厌倦了的女精灵沉溺于堕落的好奇心,转而钟情于充满活力与力量的人类男性。紧接着,一件出乎意料也无法解释的事发生了——女精灵通常每十年到二十年才会排卵一次,但自从与人类交配之后,她们每次性高潮都会排卵。这应该是某种未知激素的影响,或是多种激素组合后发挥的效力。精灵们明白,通过这种方式,他们可以同人类生儿育女了。我们本可以趁着依然强势时消灭你们,不然等你们壮大起来,就会开始消灭我们了。但你们在精灵当中有了盟友。他们是推崇互惠、合作与共存的一派……而且他们不愿承认与你们同床共枕的事实。”
“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杰洛特没好气地说。
“跟你?完全没有。但这些跟希瑞关系重大。希瑞是劳拉·朵伦·爱普·希达哈尔的后裔,而劳拉·朵伦赞成与人类共存。当然,主要是与一个男人共存——人类巫师,洛德的克雷格南。劳拉·朵伦与克雷格南成功地共存了许多次。简而言之,她怀孕了。”
猎魔人这次选择沉默。
“问题在于,劳拉·朵伦不是普通精灵。她的基因非比寻常,这是许多代精灵共同努力的结果。如果与其他基因——当然是精灵的基因——结合,她将会生下一个独一无二的孩子。而怀上人类的子孙却葬送了这个可能,她浪费了经由数百年的计划与准备、即将获取的成果。至少我们是这么认为的。没人觉得克雷格南的混血子女能从母亲那里继承到有价值的东西。不,如此不相称的婚姻不可能带来任何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