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雯转过身,立刻瞪大了眼睛。她看见莉安坐在桌后,肩上披着撰史者的长巾,古铜色的脸上流露出宠溺的微笑。玉座书房的门被打开了,史汪正站在她样式简单的抛光书桌旁,阅读着一份长长的文件,玉座圣巾就披在她肩上。这太疯狂了。
她拔腿就逃,根本没在意自己在脑子里想象着什么。等到她大口喘着气站定身体时,她发现自己正站在伊蒙村的绿地上,周围全是村里的茅草屋顶,酒泉正从大片绿草间的岩隙向外喷涌着。沿着泉水流淌的方向望去,迅速变宽的溪流旁边是她父亲的小旅店,这低矮石基和半悬空的楼层用白色石灰粉刷的墙壁是她再熟悉不过了。“两河惟一的屋顶。”布朗·艾威尔总是这么形容他的红瓦屋顶。酒泉旅店旁边那座巨大石基正中央已经长出一株大橡树,这株橡树比旅店的年龄要老得多,但有人说,曾经有另一家旅店在这座石基上矗立了超过两千年时间。
愚蠢。她那么严厉地警告奈妮薇在特·雅兰·瑞奥德中的危险,自己却差点落入陷阱,但加拉德的出现仍然让她感到非常奇怪。有时候,她确实梦到过他。她的脸开始发烫,但她绝对不爱他,甚至也称不上非常喜欢他,只是因为他实在太俊美了。在那些梦里,他总是那么让她怦然心动。她最常梦到的是盖温,但这同样愚蠢,无论伊兰是怎么说的,盖温从不曾对她表示过什么。
一定是因为那本愚蠢的书,满纸恋爱的传奇故事。等她早上一醒来,她就要把那本书立刻还给艾玲达,顺便再告诉艾玲达,自己才不相信她喜欢看的是书中的冒险。
但她并不想立刻就离开。家乡,伊蒙村,这是她最后一个真正会感觉到安全的地方。自从她最后看到它,已经过去了超过一年半的时间,但这里的每一点一滴还都存留在她的记忆中。不过这里已经有了一些改变。绿地上立着两根杆子,其中一根上飘扬着红鹰旗,另一面旗帜上绘着一颗红色的狼头。
这跟佩林有什么关系吗?她想象不出怎么会有这种可能。但兰德说过,佩林已经回到了家乡,而且她也不止一次梦到过佩林和狼在一起。
只是这样站着没有任何意义,现在应该——
闪烁。
她母亲走出旅店,灰色的发辫从肩上垂挂下来,玛琳·艾威尔是个苗条的女子,虽然上了年纪,却还是相当漂亮,她也是两河流域最好的厨师。艾雯能听见父亲在大厅里发出一阵阵笑声,他一定正在和村议会其余的成员开会。
“你还在这里,孩子?”母亲对她说,温和的声音显得又好气又好笑,“你已经结婚很久了,你应该知道,不能让丈夫知道你只是这样一心一意地等着他。”摇了摇头,她笑了,“太迟了,他来了。”
艾雯急切地转过身,越过在绿地上玩耍的孩子,向远处望去。低矮的马车桥在盖温骑马驰过时摇晃了两下,转眼间,盖温已经跳下马,站到她面前。他的身姿高大挺拔,一件绣着金线的红外衣穿在身上。他像他妹妹一样,有着一头金红色的卷发,还有一双幽深澄澈的深蓝色眼睛。当然,他不像他的同父异母哥哥那么俊秀,但在他面前,她的心脏跳得更快了,比在加拉德面前更快——加拉德?怎么了?——她不得不将双手用力地按在胸口,徒劳地想压抑住自己的激动。
“想我吗?”他微笑着说。
“有一点。”为什么我会想到加拉德?就好像我刚刚才见到他一样。“偶尔,在我没事可以打发时间的时候,你想我吗?”
他将她抱进怀里,吻着她当作回答。直到他将她的身体重新还给她不稳定的双腿,她才变得有些清醒。那些旗帜没有了。什么旗帜?
“抱去吧!”她母亲说着,递过来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婴儿,“这是你儿子,他是个好男孩,从来都不哭。”
盖温笑着接过那个孩子,将他高高举起:“他真的有你的眼睛,艾雯,总有一天,女孩们都会喜欢他的。”
艾雯向后退去,拼命地摇着头。是有旗帜的,红鹰旗和红狼头旗。她见过加拉德,在白塔里。“不——!”
她逃走了,从特·雅兰·瑞奥德逃回自己的身体,在恢复知觉的短暂空隙中,她气恼地思考着自己怎么会愚蠢到差点落入妄想的陷阱中,随后,她就进入了她自己安全的梦境。盖温骑马驰过马车桥,纵身跳下马鞍……
从一幢茅草顶房子后面走出来,魔格丁有些无聊地寻思着这个小村子究竟位在何处,她没想到能在那种地方看见那样的旗帜。那个女孩比她想象的要强大,她逃离了自己在特·雅兰·瑞奥德中设下的编织,在那里,即使是兰飞儿也不可能做得比她更好,无论她如何自夸。那个女孩和伊兰·传坎说过话,这引起了她的兴趣,而伊兰可以带着她找到奈妮薇·爱米拉。她想要陷住那个女孩是因为她想除掉任何一个可以在特·雅兰·瑞奥德中自由行动的人,她必须和兰飞儿分享这个世界,这已经够糟糕的了。
但奈妮薇·爱米拉……她要让那个女人乞求她为自己拴上锁链,她要活捉那个女人,也许还会请求暗帝给予那个女人永恒的生命,这样奈妮薇就能永远为反抗魔格丁而悔恨不已了。奈妮薇、伊兰和柏姬泰正在制定什么计划,对吧?这是另一个她要惩罚她们的原因。在传说纪元,当柏姬泰破坏魔格丁让路斯·瑟林拜倒在自己脚下的绝妙计划时,她还不知道魔格丁是谁。但魔格丁认识她,她在那一世中的名字叫作泰德拉,泰德拉在魔格丁有机会对付她之前就死了。死亡不是惩罚,不是结束,她还可以生在这里。
奈妮薇·爱米拉、伊兰·传坎,还有柏姬泰,她要找到这三个人,好好地处置她们。她要藏身在暗影中,让她们措手不及。三人一起,没有人可以例外。
她消失了。那两面旗帜仍然飘扬在特·雅兰·瑞奥德的微风中。
第26章 莎莉·戴拉
代表着伟大的金蓝色光轮不停地在洛根的头顶闪烁,虽然被这光轮所笼罩的男人正颓丧地坐在马鞍上。明不知道为什么这道光轮最近出现得愈来愈频繁,现在洛根甚至已经懒得从路面上的杂草里抬起目光,去看一眼路边树木繁茂的低矮丘陵了。
另外两名女子走在更前面一点的地方,史汪像以往一样笨拙地骑在长毛贝拉的身上,莉安则用膝盖灵活地操控着她的灰母马。茂密的森林中,只有一条绵延不绝的空地显示着这里曾经有过一条路。生长在这条空地上的野草都已经枯萎了,马蹄下不停地传来落叶干裂的窸窣声。粗大的枝干稍微阻挡了一点正午的阳光,但空气里仍然感觉不到丝毫凉爽,尽管偶尔会有一阵微风从他们背后吹来,但明的脸上已经布满了汗珠。
他们离开卢加德,一直向西南行进,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五天。只有史汪才知道她们要去哪里,当然,她不会将心中所想的目的地告诉他们。对此,史汪和莉安都像是被触发的捕熊夹一样紧咬牙关,明甚至不确定莉安是否知道史汪的计划。十五天过去了,沿途的城镇和村庄愈来愈少,相隔的距离也愈来愈远,现在这个地方已经看不见任何人类居住的迹象。每过一天,洛根的肩膀都会更消沉一点;而每过一天,他头顶的光轮都会出现得更加频繁。一开始,洛根还会嘟囔几句他们只是在追赶一阵千杀的雾气之类的话,但史汪在没有任何反对的情况下就重新拿回了这支队伍的领导权,而他则变得愈来愈孤僻。在最近的这六天里,他似乎已经根本没力气去关心他们要去哪里,或是能不能到达他们的目的地了。
史汪和莉安正在前面低声交谈着,低弱的说话声在明的耳朵里并不比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更清晰。而如果她想催马走近她们,她们就会吩咐她去看着洛根,或者只是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直到一个木头般的傻瓜也知道应该走得远一些。这两种情况的前例都够多了,然而一路上,莉安还会不时从马鞍上转过身看洛根一眼。
最后,莉安放慢月花的脚步,来到洛根的黑公马旁,炎热的天气虽然让莉安古铜色的皮肤上渗出了一层汗液,但她却对此似乎毫无知觉。明让野玫瑰走到一边,为莉安让出位置。
“不会再走多久了。”莉安用撩人的嗓音说,洛根仍然没有从野草上抬起头来。莉安又靠近一些,抓住洛根的一只手臂,把自己的体重压了上去。“再坚持一下,代林,你会有机会复仇的。”他的眼睛仍然木讷地望着路面。
“就算是死人也不会这么迟钝。”明说道,她说的是实话。她在心里记下了莉安的每一个动作,又和她聊了一个晚上,不过明尽量不透露出自己会关心这些事的原因,她永远也不能做到像莉安那样——除非是我喝了足够多的酒,把理智完全丢掉了——但她还是想向莉安学习一些技巧。“也许你亲他一下会有用?”
莉安瞪了她一眼,冰冷的目光几乎能让流动的溪水冻住,但明只是平淡地回望着她。莉安从来都没办法像史汪那样让她感到喘不过气的压力,至少不像史汪那样频繁。在离开白塔之后,次数更少了;在一起谈论过男人之后,就几乎完全不复存在。在一个女人认真地告诉你,有107种接吻方式和93种抚摸男人脸颊的方式后,你怎么还能从她那里感觉到任何压力?看样子,莉安真的相信这些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