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莎睁大了眼睛,但是近在咫尺的黑色披风下面是比披风本身更加深沉的黑暗。对方的头被压得低低的兜帽遮住了,罗莎看不到他的脸,看不到他的眼睛。面前只是一片夜幕一样纯粹的黑色,仿佛一个恐怖无比的无底黑洞,把身周一切都吸收进去,消化进去,仿佛他就是黑暗本身,黑暗从他这里开始,至他这里终结。
他就是黑夜的主宰。
罗莎骇然心悸,那支火把啪的一声跌落。
最后一丝光芒跳动了两下,发出垂死徒劳的抗争,然后骤然熄灭。
而罗莎也是同样。
她想动,但是却突然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仿佛行动力和全部的勇气还有信念,就在黑衣人碰触她的一刹那,完全被对方吸得干干净净。罗莎无力地躺在来人冰冷的怀抱里,如同一片渺小飘摇的叶子浮在浩瀚无垠的海面上。
她不敢动,她不能动。她会被打湿,她会沉入波涛,她再也飞不起来了。等待她的只有坠落,只有侵蚀,只有融合。她成为了海底的沙土,成为了珊瑚虫的尸体,成为了海洋的基础和养料,成为了黑暗的食粮。
仿佛她已经被埋葬进深深的土壤之下。
周遭一片窒息般的黑暗。
然后突然又亮了起来。
罗莎眯起眼睛,她看到自己已经来到了这座镜子迷宫的中心。
无数密如蜂巢的正六边形小隔间组成了宽敞的大殿,头顶极高,天花板完全透明,正是拉托尔花园正中那座喷水池的池底。像高耸的哥特教堂,像一口深邃的水井,满月的光辉透过流水毫无保留地透射到六边形的镜墙上,把无数斑驳绚烂的银色水波纹投影在墙壁上。
迷宫中心沉寂于水下,在动荡波纹中奇异地摇摆不休,宛如一个不断旋转着的光球。
在这光球的中心是一座形态奇异的青绿色祭坛,仿佛用整块天然翡翠打造,上面没有供奉任何神像,却在深绿色的基座上摊开了一本古书。
那本令所有人求而不可得的书,也是令蒙特鸠男爵一家和亚历山大·德·蒂利伯爵死于非命的书。
《黑暗圣经》。
这一切的起始。
黑衣人把罗莎横放到祭坛上。
月光在祭坛上投下水波动荡的影子,就好像是一个青绿色的池塘。在那一瞬间,罗莎觉得自己一定会沉下去,但她最终却稳稳当当地浮在了水面上。
拉密那家族最后的血脉,罗莎贝尔·克里斯汀·拉密那……
黑衣人在耳畔低低地念诵,他的声音很怪,仿佛毒蛇嘶嘶地吐着信子一般低沉而嘶哑,完全不似人声。
我在此将其鲜血作为献祭,
供奉我们至高无上而万能的,今在、昔在的主。
愿汝之黑暗王朝繁荣昌盛,永生不息。
持十字弓之人已死,我等从此了无威胁。
念毕,黑衣人用一柄锋利的匕首,划开了罗莎的手腕。
罗莎的眼睛直直地凝视着透明的天花板,凝视着上方喷水池底的水流。
喷水池正中矗立着月与狩猎女神狄安娜的大理石雕像。满月的光辉透过池水洒在罗莎脸上,就好像十字弓射出的一簇纯银箭尖那么亮。璀璨的水波再一次晃得她睁不开眼睛。她感觉自己手腕的疼痛,感觉刀锋的冰冷,最后,比刀锋更可怕的东西切入了她的脉搏。
那是披风之后黑衣人锋利的牙齿。
那是血族长老【塔】的吸血獠牙。
一种熟悉的感觉接踵而至。
顷刻间女孩被一只大手猛然拉进回忆,拉进那条伸手不见五指的小巷,两侧砖墙高耸,家家门窗紧闭,女孩握紧了自己手中小小的匕首,眼泪不顾一切地往下淌。她被冻得哆哆嗦嗦的,血管里的血液似乎凝固了,而颊上未干的泪水也几乎冻成了冰碴,掉在地上啪的一声就摔碎了。
她看到了自己的敌人。三个吸血鬼,狞笑着,冲幼小的女孩一拥而上。
匕首戳进肉体的软绵绵的感觉。污浊的尘土飞扬。冷硬的碎石子路面硌疼了她的后背。
尖叫声。
在那口唇之后,仿佛一个无底的深渊,罗莎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对方吸去了,她张开嘴,但是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想挣扎,但是四肢完全失去了力量。她躺在那个青绿色的祭坛上,躺在水波动荡的小池塘里,胸口衰弱地起伏着,就好像一条刚刚被断绝水源的金鱼。
黑衣人在啜饮。耳畔吞咽的声音清晰可闻,过往的记忆撞击现实带起回声,一如石头砸落水井,在玻璃大殿里激起涟漪。
罗莎的鲜血顺着对方干瘪的口唇滴落,一滴滴流淌到地面上。
在那吞咽声中,罗莎感受到心底强烈的悲哀,却并不恐惧。也许她所有的恐惧,都在几年前的那一夜,在那条小巷子里,随着自己血液的流淌而消失殆尽。
她生来就是背负荣耀的吸血鬼猎人,拉密那家族唯一的十字弓继承者。
随着她一天天的长大,随着狩猎技艺的完美成熟,吸血鬼对她来说已经微不足惧。一次又一次,她看到那些干瘪可怖的受害者,她为他们祈祷,为他们复仇,却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和他们一样,落到如此悲惨无助的下场。
然后她突然想到了加米尔。
加米尔现在在哪里?他安全吗?
罗莎闭上了眼睛。她的手腕被对方紧紧攥住,她的整条手臂都麻木了。然后麻木慢慢上升到肩膀、脖颈,还有另一侧的身体。她觉得自己全身软绵绵的,仿佛已经离开了那个碧绿的小池塘,漂浮在了冰冷的海水里。
她随波逐流,沉沉浮浮,汹涌的海浪一波波地袭上头顶,她裹在冰一样的海水中漂离海岸,周围的整个世界都慢慢远去。
渐渐地,她感觉自己的心跳也慢了下去。
我会就这样死去吗?
她这么想着,眼前又浮现出了加米尔的影子。
“为我活下来。”男孩说。
罗莎的嘴角勾起了微笑。
正在啜饮的黑衣人注意到了这个微笑。他皱起了眉头。这并非是一个正常的迹象。
他想把这可怜的女孩、他的受害者,抓得再紧一些,但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痛突然从肠胃里升起,他很久,不,事实上他从未感受过的剧痛正排山倒海席卷而来,像巨型攻城炮将他像城门一样完全打穿,像千军万马载着战车正从他身体上集体碾压而过。
吸血鬼痛弯了身子。他不可置信地嘶声尖叫,挥手把女孩打下祭坛。
“你,你……到底耍了什么花招?”
罗莎狠狠地摔倒在地面上,几乎要被那股突如其来的力量跌散了身体。她头脑间一阵恍惚,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勉强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看到面前的黑衣人像一只负伤的大蝙蝠那样徒然扑倒在地面上,十只白骨般的细手指狠狠掐住脖子,惨白的皮肤上面遍布着蛛网般的血管和青筋,血红的眼睛迸射出燃烧般炫目通红的光。
“……怎么会这样!这……这不可能!”
黑衣人撕心裂肺地尖叫,声音像失去控制的箭矢,纷纷砸落四周的镜墙。回声呼啸而至,在墙壁之前横冲直撞,猛烈却毫无目标。
塔长老伸手扯掉自己的兜帽,露出一个干瘪可怖的秃脑袋,浓黑色的血水不断从深渊一样的眼眶里汩汩冒出。他用尖利的指甲拼命地抓着自己白垩般的脸和脖子,露出一道道皮开肉绽却无法愈合的伤口,就好像砖窑里烧制失败的陶器那样四分五裂。
塔长老的体内正在发生异变。就好像多年以前那个首次吸食她血液的吸血鬼一样,仿佛他刚刚吞咽下的不是罗莎的鲜血,而是一座活动着的火山,在咽喉肠道中迅速喷发形成滚烫的岩浆,泥石流吞噬着他的五脏六腑,一个又一个的小火球在他体内燃烧爆炸。
那是一股无比古老的、比他强大得多的神秘的力量,它从天而降,正迅速而毁灭性地蚕食着他体内的所有细胞。塔长老的生理机能——如果曾经有过的话,正在迅速枯竭。他甚至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不朽的生命正在逐渐流逝,似乎几百年永恒的岁月在这股神秘的力量面前完全失却了控制。
塔无力回天。
罗莎挣扎着爬到最近的墙边,然后扶着墙壁慢慢地站了起来。
她同样因为眼前的剧变而惊骇莫名。
多年以前的那条小巷子里,当时她吓得要命,刚刚重获自由就头也不回地逃掉了。所以她并未亲眼目睹这一幕的发生。
当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回到家中,埃德蒙沉默地接受了自己的外孙女,没有赞扬也没有安慰。他只是把她带到那间密闭的白色小房间里,亲手包扎了她颈上那道兀自流血的伤口,然后告诉了她一个天大的秘密。
永远不要畏惧那些獠牙。
因为拉密那家族的血脉曾受到上主庇佑,会在吸血鬼的体内产生一种绝对致命的毒素。
这也是为什么只有他们才可以成为最强大的吸血鬼猎人家族,为什么只有他们被称为预言中可以彻底摧毁黑暗力量的“持十字弓之人”。
当埃德蒙这样对她说的时候,罗莎并不确定这一切都是真的。她再也没有看到过那个袭击她的吸血鬼,她不知道他是否已经死去。她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死去。总而言之,他消失了。小巷子里只剩下一撮尘灰而已。
而在那之后,她也从未允许自己再次落入相同的处境。这些年以来,她的敌人往往在有机会袭击她之前就已经被杀死了。
对敌人不可以存在半点恻隐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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