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身后,加米尔关上了门。
他的手刚刚离开金属门闩的刹那,走廊上的脚步声消失了。
与此同时,一只手如阴魂掠影,轻轻从身后爬过他的肩,拂上了他的脸。这只手骨节粗大,肤色惨白泛青,五只强壮如鹰爪的手指僵硬而冰冷。
这只手攀过加米尔的脸颊,捏起了他尖尖的下巴。
然后用力扳过了他的脸。
“想不到我拉托尔庄园的堂堂副侍卫长,竟然会对乳臭未干的人类小丫头发生兴趣。”
走廊尽头跳动的烛火投影在来人的脸上,那是一张棱角分明的青年男子的脸,混乱打结的金棕色头发一绺绺不服帖地垂落前额,间隙中露出一对细长而凶狠的眼睛。
他看着加米尔,深刻的眉宇间藏着一抹戏谑的味道,仿佛他对上面刚刚发生的事完全不知情,仿佛那些已经尽数化成灰烬的宾客与他毫无关系。他只是看着加米尔,伸出舌头舔了下嘴唇,鲜艳的嘴角带着一抹危险的笑意。
“好久不见了,杰拉德。”加米尔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淡淡开口。
“我还想着这段时间你去哪里了,原来是在和一个人类的小丫头厮混,啧啧。”杰拉德凑上来,用鼻子在加米尔身上嗅来嗅去,他的手仍然捏着加米尔的下巴,“全身上下都沾满了人类的臭味。”他厌恶地皱了皱眉头,“你可真令人倒尽了胃口。”
加米尔打开他的手。
但是对方比他更快。杰拉德反手抓住加米尔的胳膊欺身上前,用身体的重量把加米尔顶在墙上,他的手如铁钳一样扣紧加米尔纤细的手腕。
“我刚才还在琢磨,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原来是你。”杰拉德微笑着看着眼前的加米尔,他们的鼻子几乎碰到了一起。他放低了话音,“我要是你就乖乖的。你知不知道,自从上次爱玛那件事情失败之后,主人已经忍受不了你这些调皮的小玩意儿了?”
“她是爱玛的女儿。”
“谁?”杰拉德一怔,他略微后退了一点儿,手中放松了对加米尔的钳制。
“我刚刚放下去的那个小丫头。”加米尔若无其事地开口,“爱玛死后,我跟踪了她十三年,好不容易才把她带到这里献给长老。怎么,你现在是打算和我抢功吗?”
“她也是那个家族的人?”杰拉德犹豫着,终于放开了手。
“这一代唯一的继承人。”加米尔揉揉手腕,盯着对方,“她死后那个家族就完了。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再失败了。我保证。”
面前的楼梯越来越暗。
罗莎摸索着墙壁,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往下走,脑子里一片混乱。四周很静,她侧耳倾听,头顶上方没有一点声音,没有打斗,甚至连说话的声音都听不到。她不知道加米尔那边是否安全,也不知道眼下自己将要走向何方。
脚下只是看不到尽头的旋转楼梯,一圈圈如螺旋一样钻入地心深处。
那里是一片未知的黑暗。
罗莎紧紧攥住加米尔的长剑——她自己的那把已经在战斗中遗失了——她紧紧攥住那把剑,紧得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脉搏正在一下下地跳动,就好像那把剑是活的,就好像加米尔仍然在自己身边似的。而正是这种想法支持着她一直往下走,不动摇,也不回头。
墙壁上偶有微弱的照明,蜡烛在清冷的石壁间无声地燃烧。但是和上面不一样,这里的一切都是昏暗的、不清楚的,仿佛被蒙上了一层昏黄的薄雾,整个世界都随之旋转起来、模糊起来。刚刚上面的杀戮、血迹还有呛人的烟尘仿佛一场已经结束的梦魇,睁开眼,这里是更深沉的夜。
沿着深入地心的楼梯,命运的陀螺继续旋转,而且马上就要接近终点。
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突然又亮了起来。罗莎看到面前的墙壁拐弯处架着一支燃烧的火把。这火把不大,细弱的火苗在幽深的走廊里突突跳动,令人局促不安。
借着这片火光,罗莎赫然发现前面不远处有一道模糊的人影。她一惊,放慢脚步,却看见对方也站住了。那个人的身边也有一支燃烧着的火把。
这里就是旋转楼梯的终点,拉托尔庄园秘密地宫的最后一层。罗莎小心翼翼地迈出一步,注意到自己脚下已是平地。之前的楼梯虽然昏暗,至少还有间隔遥远的壁灯,而面前除了手边这支火把之外,前方已经没有任何照明的光源。
罗莎把那支火把取下来握在手中。对面的那个人做了同样的事情。罗莎挥手,对方也在挥手。罗莎往前迈步,那个人向她走来。女孩终于松了口气,因为她发现对方不过是她自己的影子。她哑然失笑,却在那一瞬间张大了嘴巴,再也无法合拢。
面前并不是只有一个影像。罗莎看到自己的影子,开始是一个,然后是三个,然后是六个。随着她一步步向前迈步,黑暗幽深的走廊深处突然出现了成百上千个罗莎,左手持着火把,右手拖着长剑,浑身浴血,在那里死死地盯着她。
罗莎进入了一片镜子的世界,一片没有真实,只有虚幻,只有复制,只有无数繁衍着空虚生灵的密闭空间,一座镜子的迷宫里面。
镜墙把幽暗的空间分割成了许多小室。
借着手上的火光,可以看到头顶的三肋穹顶,罗马式顶柱呈等边三角形分布,所有柱基间距相等。顶柱与顶柱之间是镜壁,抑或是通道,在昏暗的光线里分不清楚。
罗莎只能看到四周望不到尽头的黑暗,如同哥特大教堂的微型回廊,穹顶接合石柱,延伸成一道又一道的尖顶拱门,依次递减伸向远方,最后完全融合进未知的黑暗里。
这里没有任何光线,唯一发亮的就只是罗莎紧紧攥在手中的这支火把而已。所有的墙壁都是镜子,所有的光线都反射到罗莎身上。
她看到镜子里无数的自己,怅然若失的自己、失魂落魄的自己、空虚迷茫的自己、犹豫不前的自己、软弱的自己、胆怯的自己、恐惧的自己、悔恨的自己——所有的罗莎都瞪着失去光泽的灰绿色瞳孔,无神地凝视着镜子里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影像。
火把仍然握在罗莎手中。虽然镜子的反射让火苗似乎更亮,但是她仍然无法看到更远。只有黑暗,浓重的黑暗,那里隐隐约约出现无数晃动着的影子,罗莎自己的幻影,还有极其微弱的火光。就好像坟墓里的鬼火那样,在遥远的黑暗之中一明一灭。
这里一片死寂。身后是刚刚走下来的旋转楼梯,而面前就是布满镜子的回廊。
罗莎没有退路。她摸索着在镜子与镜子中间前进。除了她自己之外,这里没有一个人。罗莎困在一座由自己的影像所组成的迷宫里。她奔跑、尖叫,加速自己的脚步,镜子里却出现了更多影像,到处都是和罗莎一模一样惊慌失措的面孔。
楼梯很快就完全看不到了,眼前是密如蜂巢一般的玻璃通道,成百上千个罗莎在身后嘶喊着追赶着自己,她们身上滴落红色的血。
罗莎扑倒在镜墙上,她精疲力竭。
镜子里清晰映出罗莎的脸,她看到自己置身于那间帘幕紧闭的纯白色房间中央,眼前就是祭坛。她看到自己被绑在房间正中,她一一辨认着周围人们的脸,那是她的外公埃德蒙,舅父乔纳森和舅母莫德,还有两个姨妈凯特和莱娜——他们整整一家人全在那里,瞪视着罗莎,脸上露出了憎恶愤恨的表情。
我做了什么?我做错了什么!罗莎嘶喊。她看到外公举起那柄银色的长剑,眼中露出痛惜但坚忍残酷的光,他举起长剑狠狠插入罗莎胸口,一剑贯心。
被绑着的女人露出痛苦的表情,她抬起了头。
罗莎惊叫起来。那不是她自己的脸,那副温柔的容颜她曾在梦境里无数次地呼喊,无数次地思念,无数次梦醒之后流下眼泪,却始终模糊不清的脸——罗莎看到的人是自己在幼年时期就已经死去的母亲,爱玛。
——难道母亲不是死于天花吗?
——难道你们不是异口同声地告诉我,她和父亲一起死于巴黎肆虐的瘟疫吗?
罗莎亲眼看到母亲胸前的伤口在纯银长剑下迅速溃烂,终于不成形状。眼泪从爱玛的眼睛里涌出来。
“罗莎贝尔——”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轻轻地呼唤了这个名字。如此温柔地呼唤,就好像把心底所有的爱都灌注到了这个名字上面。
罗莎贝尔,我最美丽的玫瑰。
爱玛胸前的伤口飞速溃烂。然后突然地,她整个人仿佛从来就不曾存在一般,像风一样消逝了。
柱子上的绳子脱落开来,无力地跌落在地板上。
随着这个动作,一片灰尘的颗粒扬起在空气里,像午后阳光中透落的金色尘埃一样,缭绕、旋转,终于化归于无。
罗莎泪流满面。
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无数个罗莎在镜廊上嘶喊,无数只手臂无助地敲打着冰冷的镜子墙壁,沉闷的回声在地宫里回荡不休。
地下二层。
走廊尽头的两个人听到从地心深处传来女孩微弱的哭喊。
“好像是你的小情人。”杰拉德笑得邪魅,“不去最后道个别么?”
他贴近加米尔,以一种欺哄暧昧的语气,把嘴里的气息喷进加米尔的脖子。
加米尔退后一步,试图躲开对方。
“她的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他毫无表情地回答,“主人想怎么做是他的自由,我无权干涉。但是我可以保证,主人必定会有一个无比难忘的夜晚。我因此会得到晋升也说不定。”他眨了眨眼,露出了一个神秘莫测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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