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这一切都做好了之后,加米尔不动声色地重新躺了下去,眯着眼凝视着头顶通风口透下来的模糊光亮。肋下,殷红的鲜血重新染红了内衣、中衣和外套,加米尔半眯着眼睛躺在那里,感受自己血液的流动,似乎在享受着这伤痕所带来不可言喻的美妙痛楚。
大约过了半点钟,罗莎回来了。她提着一只之前不曾见过的草编篮子,里面除了纱布和药膏之外,还有面包、奶酪和一个很大的皮质酒囊。
“我们大概要在这里待上几天了。”她放下篮子,跪坐在加米尔面前,担忧地问道,“你的伤怎么样?”
“我没事。”加米尔斜倚着墙,温柔的眼睛里露出一丝近乎是顽皮的微笑。他探头去看对方那只放到地上的篮子。
“大采购吗?如果我没记错,现在好像还是半夜。”
“天快亮了。”罗莎含糊地回答,从篮子里掏出几根崭新的蜡烛。她凑过去,把手放到对方身上自己先前系着的裙子那里,入手一片潮湿,是血。刚刚涌出的鲜血已经又把那块布料浸透了,罗莎紧紧皱起眉头。
她燃起一根蜡烛,用蜡油小心固定在井壁凹进去的坑洼里。然后又是一根。
两根蜡烛照亮了狭小的空间。
在头顶的井盖完全合拢之后,外面的夜色看不到了,风也小了,他们仿佛身处另外一个世界。这里没有刺骨的冷风和孤寂的夜色,也没有令人心烦意乱的窃窃私语和巡逻兵的脚步,有的只是暧昧而温暖的烛光,照亮了滴水的天顶,也照亮了彼此心慌意乱的脸庞。
广袤无垠的天地间霎时只剩下他们二人。这里一片静寂,除了呼吸声之外什么也听不到。
罗莎咳嗽了一声,不自然地转过身子,从篮子里取出那只装得满满的酒囊。
“我现在要替你包扎伤口。”她低着头,轻声说,“可能会很痛。”
“没关系。”
“先喝几口这个,会让你感觉好一些。”她递过酒囊,但是加米尔并没有接。
“没关系。”他重复,给了女孩一个鼓励的微笑。
罗莎深吸了一口气,她放下酒囊,低下头轻轻解开加米尔的衣服。可是她一双灵活修长的手指此刻就好像冻僵了一般,哆哆嗦嗦地极为笨拙。她费了好大劲才解开对方的斗篷,一层层依次拉开那些黏附在伤口上的衣物。指尖被对方的血染得鲜红,她惊恐地发现那道可怕的伤口几乎深刻见骨。
她抬起眼睛,看着加米尔映照在烛光中完美无瑕的脸孔,她想加米尔会疼,会忍受不了这种痛苦,疼痛会折损他那张美丽的脸,但是从始至终加米尔只是微笑地看着自己,不发一言。
罗莎立刻低下头。她不敢注视加米尔的眼睛。那么灿亮,仿佛可以动透一切的眼神。他似乎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想到这里,罗莎的手更抖了。
“罗莎贝尔……”
罗莎一惊,再次抬头,看到加米尔正用那双闪亮的眸子盯着自己,那里面无尽深邃,仿佛一个溶化了时空的海市蜃楼,在里面有憧憬,有迷茫,有灵动、有喟叹,有情深款款,有爱意绵绵,还有罗莎自己手足无措的脸。罗莎呆在那里,一时间不知所措。
“谢谢你救了我。”加米尔轻轻开口,“没有你,我早就被他们干掉了。”
“他们是……谁?”罗莎试探着问。心脏随着这一句问话蓦然加快了跳动,头脑间嗡嗡作响。也许这句话原本就不该问,因为她早已经猜到答案了。
“那些……在暗夜里活动的邪恶生灵。”加米尔嗫嚅着开口,“我……曾经为他们卖命。”
——四位血族国王,四位王后,四位骑士,四位侍从,还有四十个人类爪牙。
罗莎的心脏猛地抽动了一下。头脑间那个嗡嗡作响的声音更加清晰了,似乎有些自己最怕相信的事实正在一点一滴地揭晓,她不想这么快就知道结果。
但是她仍然无法逃脱命运。
罗莎低着头慢慢给加米尔处理伤口,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四下里只能听到隧道尽头似乎有老鼠挥舞着小爪子窸窸窣窣地走过,还有外面隐约传来的模糊的风声。间或头顶的水珠滴落到地面的污泥坑里,发出嘀嗒一响,此外就只有一片坟墓一样的死寂。
两人就这样静了很久,直到罗莎终于鼓起勇气,颤抖着问出了那个她一直不敢开口的问题。
“你和【圣杯】之间……”
“不,我只是个小角色。”加米尔立刻就打断了她,勉强笑了笑,“怎么可能混到德·蒂利伯爵那种高位。”
罗莎发现自己竟然明显地松了一口气。她把止血药膏涂到对方的伤口上,那伤口应该是整齐的刀伤,却在边缘有些奇怪的溃烂痕迹,似乎已经发炎化脓了。罗莎很担心,同时心脏跳得更快。她嗓子发紧,用指甲紧紧掐了一下自己的手,禁止自己再继续胡思乱想,努力保持镇定。她又点燃了一根蜡烛。
重新剔亮的烛光下,加米尔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可以看到里面青紫色的脉管和筋络。他静静地靠在那里,嘴角的肌肉偶尔因为疼痛抽动一下,每当这个时候,他俊秀的眉头就轻轻皱在一起。他金色的鬈发大概已经被汗水浸透,湿淋淋地贴附在前额上,暗金色的长睫毛在烛火中像无助的飞蛾那样颤动。但是他看起来并不痛苦,因为他两片苍白的嘴唇反而微微翘起,就好像准备迎接一个最甜蜜的吻那样迷人地翕张着。
罗莎慌忙垂下眼睛,借着烛火的光亮,再度审视对方那道明显感染的创口。
不管那道伤口如何溃烂,幸运的是,加米尔并没有因为伤口而发热,也没有其他任何不良症状。罗莎再一次松了一口气,她小心翼翼地为对方敷上药膏,再缠上厚厚的一层纱布。
这盒偷来的止血药膏似乎极具功效,没过一会儿,已经没有从纱布上继续渗出的红色了。罗莎这才放心。
但是与此同时,那个一直萦绕在头脑中的声音再次嗡嗡作响,这一次竟如闷雷般滚滚而来,震得她双耳发麻。加米尔毫无温度的双手紧紧握着她的手,那种熟悉的冰冷一直贯穿了她的心脏。罗莎感觉胸口一阵刀割般的疼痛,抬起头,一对闪亮而深沉的眸子正热切地注视着自己。她这才意识到,从刚才开始,对方的视线就从没有离开过她半分,反而是她自己一直躲躲闪闪不敢直视那对明亮的眼睛。
“那么……既然亚历山大·德·蒂利伯爵是【圣杯八】,他在巴黎……为谁卖命?”罗莎轻轻挪开加米尔的手,低下头,帮对方一层层扣好衣服。
加米尔没有说话。
罗莎不解地抬起头,看到跳动的烛火中对方脸上那个愈发凝重的表情。
“【圣杯国王】?或者是【圣杯王后】?”罗莎试探着问道。
加米尔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是否应该告诉你真相……”加米尔低声说,“但是凭你我二人之力,无异于以卵击石。”
罗莎盯着他。
加米尔又犹豫了一会儿,他咬住嘴唇,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样,鼓足勇气开口说:“在巴黎城西郊有一座拉托尔庄园,德·蒂利伯爵的主人就住在那里。”
“拉托尔庄园?你是说……”罗莎直直地看着加米尔,眼中流出紧张、兴奋与不可置信的闪光,之前所有的猜疑和羞赧随着这个名字像阳光驱散乌云那样全部消逝。
“拉托尔……”她又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塔?”
加米尔点头。
在法语中,拉托尔的含义就是“塔”,大阿尔克纳第十六张牌,血族最高统帅,长老会成员,位列二十一长老中第十六位的【塔】。
拉密那家族毕生使命,找出并除掉这些潜藏在人类社会中的黑暗势力——罗莎的祖辈父辈穷极一生也未必碰到一位【圣杯】或者【钱币】,而现在,二十一长老中的【塔】居然就在这里,就在巴黎!罗莎心中根深蒂固的使命感在胸腔里猛烈地燃烧,她的手因为激动而略微发抖。
“不要去,”加米尔再次握住对方那对颤抖的手。昏暗的烛火在他眼睛里跳动,闪现出一种混合了担忧、恐惧、关切甚至还有爱恋的复杂情绪。
“不要去。”他重复,手上加大了力道,强迫罗莎抬起头凝视着自己的眼睛,“你对他们一无所知,你不知道他们有多可怕……”加米尔哆嗦起来,他的牙齿上下打战,他的手指完全没有温度。罗莎反握住他的手。
加米尔的手也在颤抖,但那是因为失血之后的虚弱和恐惧所导致的颤抖。
罗莎捧起加米尔的手。她不知道自己如何能够让这些纤细苍白的手指温暖起来,她把它们放到自己脸畔。她的脸仍因兴奋和某种未知的力量发热而滚烫,在烛火里闪现着红彤彤的光。
“不要去……”加米尔的声音很轻,仿佛从幽深的地道深处传来的回音一样,“不要去,罗莎,我们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但是他们知道我们的存在。”罗莎凝视着对方绝望的眼睛,她的手仍握着对方的手,“他们会来找我,他们会来找你。”
加米尔眼中露出了明显的恐惧,他看着罗莎,良久,然后目光慢慢恢复温柔。
“但是我们可以一起逃走,是吗?”他的声音轻得像一缕梦幻。
“你大概还不清楚他们真正的力量。”罗莎苦笑摇头,“他们会追踪我们至天涯海角。何况,这亦是我家族使命。我的祖辈父辈已经为之奋斗了一生,我们整个拉密那家族,已经为之战斗了几千年。这就是我们生存的唯一目的,也是我活着的唯一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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