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莎松了一口气。她把头埋进双手,贴着石墙软软地滑到地面上。
她不知道自己在那里坐了多久。直到远远传来公鸡的啼叫,月亮变成白圆的小点,头顶的星星都隐去了。罗莎抬起头。周围一切正在迅速变亮,幽蓝与珍珠白交汇的天空缓缓溶解在紫罗兰与玫瑰红的霞光里。
她又等待了一会儿,直到确定再也听不到追兵的脚步声了,远处的火光和烟雾也看不到了,她知道昨夜伯爵府的大火已经被扑灭了。
开始有早起的菜农和小商贩提着背篓推着小车出现在街道上,贵族宅邸的仆役们也开始上街给主人采购各种时兴的小玩意儿——很快,星期三的太阳升起来了,温暖的金黄色光辉普照众生。树枝上的鸟儿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啾鸣,罗莎终于慢慢扶着墙壁站了起来。
这两天的遭遇仿佛一场梦,仿佛一个注定解不开的诅咒,一个早先就写下的预言,一个由上天所选定的未来。而她来到巴黎就是为了实现这个使命,见到早就在那里等待的人,遭遇千百年前就预言一定会发生的事,完成她祖辈父辈穷极一生未竟之事业——那是附着于她血液之中、流传了几千年,拉密那家族根深蒂固的使命。
她逃不掉,也挣脱不了。
罗莎绕小路回到自己下榻的旅店,一头倒在床上。她疲惫不堪。
然而梦还未醒。
——达图瓦子爵,加米尔。
这就是罗莎对加米尔的全部了解。他是谁?他和德·蒂利伯爵是什么关系?或者,他和“那个组织”有什么关系?一想到加米尔,罗莎一颗本就烦躁不安的心就更乱了。
她回忆舞会上他们的第一次相逢,不,似乎更早,这个人的气息是如此熟悉,如此亲切。那只金色面具背后的脸孔仿佛在哪里见过——在哪里,到底是哪里?
罗莎闭上眼睛,强迫自己思考。在记忆深处,那只陀螺飞速地旋转着、旋转着,把一切原本逐渐清晰的景象再次混淆成一片灰白,重复,再重复,在命运的指尖上日以继夜、不停不息地跳着舞。
他到底是谁?
罗莎死死盯着墙上的时钟。分针亦如陀螺,在表盘上一圈圈地飞速旋转。时间很快就到中午了。她与对方的约定之时。
加米尔没有来。
红日在窗口高高地悬着。罗莎才刚掀开窗帘,就看到一整队全副武装的巡逻兵走了过去。她赶紧把帘子放下来。最近市内发生太多命案了,这才过午,亚历山大·德·蒂利伯爵遇害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巴黎城。
报纸和市民私下印刷的传单满天飞,大标题触目惊心,“巴黎市内又发生命案!”“狂欢夜纵火案!”哪怕隔着整整一层楼都看得清清楚楚。
外面的主街道上已经实行戒严,到处都是警察和士兵,城内的大小军官忙得不可开交,正带领着一队又一队人马挨家挨户地盘查街道和旅舍。
罗莎痛苦地闭上双眼。
她最初来到巴黎,原本只是调查蒙特鸠庄园的血案,然后自己莫名其妙地变成杀人凶手,后来好不容易脱离指控,也发现了新的嫌疑人——一切进行得太快,还没等罗莎自己想清楚这一切的前因后果,当事人就自杀了!而这位亚历山大·德·蒂利伯爵的身份地位,可比那作为乡绅的蒙特鸠一家不知道高出了多少倍。
事情已经闹大了。
紧接着,罗莎想到了圣丹尼大街上凯茜夫人的指认,想到了那不分青红皂白的警察总监若有所思地颌首。她不敢想象自己再次出现在街道上的样子,不久之前接受不公正审判的场景仍然历历在目,她绝对不想重头再来一次。何况,这次还牵扯到了加米尔。
加米尔在哪里?他现在安不安全?
门外,罗莎听到打扫客房的女仆们正在窃窃私语。
“……昨天夜里市内起了大火,连一位高贵的伯爵大人都被杀害了!听说在伯爵府内看到了可疑的人影,警官正在全市搜查纵火和杀人的嫌疑犯!”
“仁慈的圣母玛利亚啊,巴黎真是越来越不安全了!我们还是收拾铺盖回乡下去吧……那边日子虽苦,总比这里住着让人安心……”
两个女仆走远了,午后的时间在旅店狭小的房间里飞速流逝。渐渐的,太阳的热度逐渐褪去,室内的光线也没有之前那么强了。但是外面的街道上仍然布满士兵。
难道加米尔欺骗了自己?凡尔赛舞会上的邂逅,瑞典大使馆中的交谈,甚至之后发生的一切,他贴心的关怀与帮助,难道这一切都是个骗局?罗莎死死咬住嘴唇。不,不可能的,她拼命摇头否认自己的猜测。如果这一切都是个圈套,那么他目的何在?
对方那些关切的眼神,那些温柔的话语,他清澈透明的眸子牢牢地盯住罗莎——就仿佛两颗生机蓬勃的种子,从舞会上第一次见面,就已经深深根植于女孩心底,然后随着每一次相见,随着她的心意,它们发芽,生长,然后发光发热,变成两个闪耀的小火星,在寻找着机会燃烧起来,膨胀起来,占据罗莎的心。
室内的光线越来越暗。亟不可待的傍晚不由分说把下午的时光驱逐出门,但是加米尔始终没有来。
罗莎走到窗边。
从窗帘的缝隙看下去,徘徊在街道上的士兵尽职尽责地一家家地盘查附近的住户和旅舍,所有的外乡人都在接受审问。罗莎坐立难安。她摩挲着怀里的十字弓和匕首——不,这些巡逻兵只是普通的人类,我不能用十字弓对付凡人——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又过了一会儿,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屋内一片漆黑。那些士兵还在继续搜查旅舍。罗莎不敢点灯,心底庞大的压力累积到已经无法承受。
突然大门被砰的一声撞开,罗莎惊得从窗口跳了起来。但来人却并不是前来盘查的军官。
“天啊!你怎么了?”罗莎快步上前,一把扶住来人。
加米尔裹着斗篷,身上还是黎明之前与自己分别时的那套衣服,但明显已被汗水和泥浆浸透。他原本仔细绑在脑后的金发也全散了。当罗莎抱住他的时候,她感觉自己手下湿滑一片。罗莎心里咯噔一下,头脑中嗡嗡作响。她苦等对方一天,现在,最令人恐惧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用颤抖的手指轻轻揭开加米尔的斗篷,看到他右肋下方一大片殷红的血渍,几乎染红了他右半爿身子。加米尔的肤色本就白皙,如今脸上更是苍白得不见一分血色,清澈的眼睛已经如同墓地里的天使像那样失去了焦距,闪现出一种呈迷离状态的紫灰色。他湿润的嘴唇翕张着,只能说出几个模糊的单字。
“加米尔?加米尔!”罗莎跪下一条腿,用力支撑起对方的重量。她心惊胆颤地一声声呼唤对方的名字。
加米尔身上的伤口很新,还在淌血,他的身体冰冷得没有半点儿温度。罗莎紧紧抱住对方,但是她从对方身上却完全感受不到任何生命的气息。
“别,别管我……快逃……”男孩勉强说出这几个字,又闭上了眼睛。
“是谁伤了你?伯爵府的士兵?”罗莎追问。
加米尔艰难地摇了摇头。此刻所有本属于他的优雅和从容已经全部离他而去,他倏地睁开眼睛,里面只剩下无穷无尽的恐惧,德·蒂利伯爵自杀之前那样的恐惧,在这一刻,他就用这样的一双眼睛惊骇地望着罗莎身后,拼尽全力从牙齿缝里挤出两个字:
“……快逃!”
从刚才起罗莎就感觉不对劲。
太阳才下山,屋子里却多了一股阴寒诡异的味道,仿佛坟场里刚挖掘出来的潮湿腐败的墓土。这种味道让她想起故乡伦敦,想起密闭房间里身穿白袍的外公埃德蒙对她说过的话,想起自己在两年前用鲜血立下的誓言。
她是拉密那家族的罗莎。她是十字弓的主人。她太熟悉这种味道了!
加米尔还无助地倒在她怀中动弹不得。罗莎的左手仍然抱着他。
但是她已经悄悄腾出了右手。她也根本没有回头。
就在身后敌人扑上来的那一刹那,一支凭空出现的银匕首自下而上,在黑暗中挽出绝美的圆弧。吸血鬼在银光乍现下不可置信地尖叫,飞散的污秽灰烬飘散在罗莎背后的空气里。罗莎屏住呼吸,用持着匕首的右手顺势捂住了加米尔的鼻子。
“你是……”
加米尔似乎被吓得不轻,他张大了嘴巴,恐惧万分地盯着罗莎手中的匕首。他勉强开口,但是没有办法完成自己的句子。
“这就是我的工作。”罗莎把匕首再次插回靴筒,用力扶起加米尔,把他一只胳膊架到自己肩膀上。
加米尔的身体像个布娃娃一样软绵绵地任凭她摆布,但一张苍白的脸孔仍在极度错愕之中。他惊恐不安地看着对方,似乎无法理解刚刚发生的事情。
“我说过了,我不是凡尔赛那些弱不禁风的贵族小姐。”罗莎向对方微微一笑。
其实她很惊奇这个时候自己居然还有闲心开玩笑,但加米尔的出现不知何故却卸下了她心头重担。其实仔细想想,她的处境还是与之前一样危险,唯一的改变只是加米尔现在和她在一起了。但就是因为这样,却让罗莎松了一大口气,仿佛只要加米尔在这里,在自己身边,其他一切便显得全部不重要了似的。
“军官已经搜过来了,我们最好赶快离开这里。”罗莎镇静地宣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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