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今晚……怎么不在凡尔赛?”
“我今年参加的是旧王宫的公众舞会。”年轻人掸了掸外衣上压出的褶子,微微一笑,“偶尔也换换口味。凡尔赛的熟人太多了。”
“舞会……结束得这么早?”
“我的女伴提前离开了,我自己待着也没什么意思。”年轻人很自然地回答,“经过这里的时候看到书房亮着灯,便想进来打个招呼。希望没有打扰到伯爵大人您休息。”
蒂利张口欲言,但是只发出了几个语意不明的单字。尽管室内十分温暖,但他的牙齿格格打战,眼睛望着炉火,一双过分苍白的手一刻不停地发着抖。
“恕我直言,您看起来可不太好。”年轻人注意到了那双手。他上前一步,体贴地问道,“是因为外面吵得您无法休息的原因吗?”
蒂利睁大了眼睛,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对方。
片刻之后,年轻人明白了对方眼神里的意思。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您这又是何苦?”他压低了声音,用一种抚慰般的语气说,“既然‘那件东西’已经到手了,该忘记的事情还是迟早忘了的好。”
“我做不到……”蒂利的嗓子嘶哑得像是壁炉里毕毕剥剥的干柴,他痛苦地把脸埋入颤抖的手心,“我忘不了!这些日子我每夜都在做噩梦,只要我一闭上眼就会看到那些无辜的人……”
“这世上哪还有什么无辜的人。”对方听到这句话,忍不住嗤笑一声,“自从基督诞生以来,我们法兰西的文明可是大有进步了。想杀你的人绝对不会在大街上跳出来和你单打独斗,而总是当面微笑、背后捅刀,让你到了黄泉之下还对仇人感恩戴德。路易无辜么?他为了造就法国的伟大几乎把它毁灭了!但是人们还是一如既往地信任与爱戴他……”说话的人在这里意味深长地顿了一下,“人们也会一如既往地信任与爱戴着伯爵大人您的。”
蒂利抬起脸,闪烁不安的眼睛将信将疑地盯着对面的年轻人。而对方一张美丽的脸孔神色如常,仿佛刚刚说出的不过是天下人尽皆知的真理。
“可是……那件事真的就能这么过去了吗?”蒂利战战兢兢地问道。
“伯爵大人指的是?”
“蒙特鸠一家……”
“嘘……”对面的男子立即做了个嘘声的手势,“这个不祥的名字,您今后最好连提都不要提起。”
话音未落,一声巨响平地而起,惊得蒂利伯爵几乎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他还未坐稳,紧接着又是一声,然后再一声,就仿佛几尊威力强大的加农炮正在附近同时发射,脚下的大地震颤不休。
狂欢节的焰火表演开始了,远远传来围观群众在路易十五广场上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和礼炮的尾音汇合在一起,隆隆地在夜空中回荡。
与此同时,室内“啪”的一声轻响,壁炉中一截木柴裂开成了两半,赤红色的火焰往上窜了一窜,把一道令人不安的黑影罩上了蒂利伯爵的脸。
“提起又怎样?我不管了!”仿佛积郁了很久的火山终于喷发,蒂利突然从扶手软椅上一跃而起,他的嘴唇哆嗦着,“不就是拿了一本书吗!让警察来抓我啊!让检察官法庭来审判我啊!我已经受够了!”
他的声音虽然不小,但在礼炮的轰鸣之下却弱如蚊蝇。他惊恐不安地注视着对面的男子,不确定对方是否听到了他说的每个字。但若让他再把这些话重复一遍,他却没有了刚刚的勇气。蒂利粗喘着一步步后退,却不慎碰倒了桌边的大墨水瓶,瓶子砸到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黑色的墨水缓缓从瓶子里流出来,浸透了下面红色的地毯,就好像停留在记忆深处的一摊血。
对面的年轻人微笑不语。他默默地注视着那只墨水瓶,等下一轮礼炮的声音过去之后才悠然开口。
“亲爱的伯爵大人。”他问,“您不是只拿了一本书吧?”
看来他显然听到了对方刚才的话,而且还特别强调了那个“一”字。
“我要退出!”就好像刚刚震耳欲聋的礼炮给了他力量似的,蒂利突然一反常态,他用两手撑住桌子,充血的双眼恶狠狠地盯着对方,“老子他妈的不干了!”
“退出?”男子闷笑一声,口中倏地改了称呼。“蒂利,你以为自己加入的是皇家马术队,还是雪茄俱乐部?”
“你想怎么样?!”蒂利狠狠瞪视着面前的男子,“你恐吓不了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怕西边那位大人更甚于我!”
遥远的焰火噼噼啪啪地绽放,头顶的水晶吊灯哗啦啦地响,上面不停晃动的烛光令人眼花缭乱,仿佛面前的整个世界都在摇摇欲坠,随时都可能坍塌。
对面的男子在这一片震荡之中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不想怎么样,我当然也不能怎么样。亲爱的伯爵大人。”他弓起身子,用猫一般的优雅从地毯上捡起那个墨水瓶,瓶口处的墨水顺着瓶身流到了他戴着手套的手指上。那些黑色的液体就像毒汁,像血液,从对方裹着白色丝缎的指尖处一滴滴滑落。
男子看着那些墨水,轻轻地说,“您是对的。这整件事,哪怕再过去半个世纪,我也不敢对西边那位大人提起半个字。但不巧的是……”他话锋一转,嘴角露出了一丝与他的美丽脸孔完全不合称的残酷笑意。
“……牵扯进此事的大人绝对不止他一位。”男子说,“如果我们另外一位尊贵的大人,我是说那位职位可与众长老比肩的大人物,如果他在某一天,非常偶然地,知道了他最忠心的下属居然背叛了他,他一定是会非常难过的。”
外面的礼炮声就在这一瞬间停止了。突如其来的一片死寂之中传来几声凄厉的狗吠。
蒂利瞪视着那些滴着墨水的手指,眼睛里熊熊燃烧的火焰随着对方的最后一句话突然全部熄灭,一张凶神恶煞的脸顷刻间变得惊恐万分。
“我没有背叛他!”蒂利在一片寂静中低吼,“几十年里我一直对骑士大人忠心耿耿!十三年前那件旧事是蒂利一时糊涂,我现在就把那本书拿去献给他,骑士大人一定会宽恕我的!”
对面的男子慢慢把墨水瓶放回桌子,然后又笑了一下,“好吧,蒂利。”晃动的烛火衬得他的笑容很古怪,“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确定你还留着那本书吗?”
“当然,我就放在……”话音未落,宅子里突然传来骚动。院子里模糊的叫喊声被骤然爆发的第二轮礼炮完全淹没了。
几乎有整整一分钟,房间里的两人就在这震耳欲聋的礼炮声中僵硬地对峙着。一颗颗豆大的冷汗从蒂利的额头上慢慢地滴下来,但对面的年轻人仍是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好不容易等这轮礼炮的声音结束,两人这才分辨出了从外面院子里传来的,老管家撕心裂肺的呼号。
“着——火——啦——”
伯爵脸上仅剩的血色被一下子完全吸干,连壁炉中熊熊燃烧的火光都不能使之变得红润。蒂利眼中全是恐惧,他一把推开对面微笑着的年轻男子,狂奔出书房。
走廊上的窗子透出外面瞬息万变的天色,轰隆隆的礼炮声中,璀璨夺目的焰火一个接一个在夜空中盛放。
在主宅二楼尽头和书房对称的一个小房间里,伯爵挪开墙边的书架,露出了一扇隐蔽的小门。他擎了一支三头烛台跨了进去。
又是一间书房。但是这里并没有一扇窗户,更没有温暖的炉火。整个房间隐蔽得像一个冰冷的地下墓穴,装满了亚历山大·德·蒂利伯爵多年来花重金买下或是用“其他方法”得到的古书收藏,每一本书都历史悠久,大有来头。多少年来,藏书室所有的维护和清洁工作都是蒂利伯爵独自进行的,伯爵府没有第二个人可以获准进入这里。
和书房的格局类似,藏书室四壁是高及天花板的书架,右边有一张巨大的雕花木桌,那古典的雕刻花纹证明它似乎是从路易十三那个时代传下来的。书桌前是一把与之相配的高背椅,椅背上的纹章镶嵌着象征法兰西王室的百合花。在烛光的映照下,椅背长长的影子一直投影到对面的墙壁上。
藏书室隐蔽于伯爵府深处,在这里除了仍能感觉到大地的微微震颤之外,几乎听不到外面礼炮的轰鸣。
四周一片岑寂。蒂利举着烛台,从最近的一层书架上抽出一本古老的大书。书的封皮上刻着一个熟悉的狮子纹章,和被害的蒙特鸠一家门楣上的标志一模一样。
这当然是一本《圣经》。
书架的这个格子里还堆着另外几本《圣经》,版式和装订方式各不相同。但它们也有共通之处。那就是这些书完全不像书架里其他格子那样覆满灰尘,显然是新近刚刚放上去的——也许,它们原本属于同一个主人。
已经死去的蒙特鸠男爵。
显而易见,凶手的目标是蒙特鸠男爵收藏的一本《圣经》。但是凶手并不确定是哪一本。于是凶手就把蒙特鸠庄园里所有的《圣经》都拿走了。
拿给他的主人——亚历山大·德·蒂利伯爵。
但是伯爵现在并没有特别在意这些书。
蒂利拿出那本刻着蒙特鸠家族纹章的《圣经》,随手翻了翻,就又放了回去。然后他踩上梯子,从最上面一格的书架后面拿出了另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黑色包裹。包裹的褶皱里面覆着一层薄薄的土,一看就是很久没有人动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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