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罗莎撇了撇嘴,敷衍地开口说道,“听起来很不错。”
“我每天早上六点起床。”费森自顾自地回忆着那段时光,“祈祷完毕后开始上德语和历史课。八点到十点是马术训练,然后是法语,古历史和更多的德语课。十二点半吃午饭。两点到四点练习钢琴,接着是一到两个小时的剑术训练。我快要被他们逼疯了!”
罗莎忍不住笑了,“但是你居然没有疯。”
“是啊。”费森耸了耸肩,“他们要把我培养成一个出类拔萃的军官。波兰曼尼先生对我要求极其严格,比我亲生父亲都严。”他无奈地笑笑,“那段日子结束后我们游经瑞士去往意大利,游遍了那不勒斯、罗马、佛罗伦萨和米兰。你肯定想象不到……”费森说,“那些米兰人完全没有审美。他们穿衣服的样子很怪——其实整个意大利都是这样,人们的服饰品味糟糕透顶。除了都灵。所以我后来在都灵念完了大学。”
“这是很棒的经历。”罗莎点点头表示赞赏,“但是您还是没有说为什么要救我。您已经听到他们的话了。”罗莎话锋一转,低声开口,“我是个杀人犯,在昨天夜里杀了一个人。”
“您昨天夜里和我在一起。”费森同样压低声音,他上前一步,就好像一对真正的情侣会做的那样,亲昵地帮女孩把帽子里掉出的一缕鬈发别到耳后,“如果您不幸再次忘记了这一点,那些家伙会再度找上您的麻烦。”他瞟了一眼远处一个正在往这边偷瞄的巡警。
“好吧。”罗莎眨眨眼,配合地握住对方戴着手套的手,低声说,“不管怎么说,是先生您救了我。那么您想要我做什么作为回报呢?喝酒?还是……”
费森笑了。
“本周日30号,在凡尔赛的歌剧院将会举行盛大的假面舞会……”他顿了一下,认真地凝视着对面女孩灰绿色的眼睛,“我想邀请您作为我的舞伴出席。”
“我想,像您这样的人物……不可能会缺舞伴吧?”罗莎歪过头,再一次打量对方。
“在这一点上,您可能会感到惊讶的。”费森回答。
“那么我可以拒绝吗?”
年轻的军官愣了一下,似是没料到对方的这个反应。“为什么?”他忍不住问。
“我对跳舞不感兴趣。”
“一位像您这样年轻美丽的小姐,对跳舞不感兴趣?”费森睁大了眼睛。
“在这一点上,您可能会感到惊讶的。”罗莎耸了耸肩。
费森大笑。
“您真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妙人儿。”他说,“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向您表达我对您的倾慕之心。”
罗莎叹了一口气。“这种话,先生还是留着向您的女伴们述说吧。”
“我没有女伴。”
“怎么可能?昨天晚上我还看到您和一位夫人……”罗莎挑起了一边眉毛,“怎么?后来就没有任何进展了吗?”
“可能有。也可能没有。”费森笑道,“这完全取决于……”
“我的答案是拒绝。”
“难道您已经有意中人了吗?”
罗莎想反驳,但看到对方眼中期待的神色,立刻把一个“不”字吞了下去。
“是的。”她点了点头,冲对方微微一笑,“‘他’就在伦敦。”
“可我们现在是在巴黎啊。”费森立刻不以为然地开口。
罗莎叹了口气。她心知面前的这个人要么是太聪明,完全不会受骗;要么就是个人的情感生活太混乱,完全没有任何常识道德可言。总之无论是哪一种,她现在都没办法应付。但是,如果……罗莎突然心中一动。
她听到对方继续旁若无人地侃侃而谈,“我之前在意大利的时候……”
“我相信您的经历一定精彩绝伦。”罗莎微笑着打断了他。
“就给我一个机会嘛。”费森眨眨眼睛。
“好。”
“您说什么?”
“我说好。”罗莎抬起头,“我答应和您去参加舞会。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对方热切地看着她,“您请说。”
“您要做我的引荐人,带我进入巴黎社交圈。原因嘛,您也看到了,我从未到过法国,在这里连一个人都不认识。”
“这太简单了。您看,您现在已经认识我了。”年轻英俊的瑞典军官嘴角浮上一丝得意的微笑,“这就相当于,巴黎的社交界已经对您敞开了大门。”
第六章 凡尔赛的假面舞会
前面已经提到过,这正是我主基督降生后的第一千七百七十四个年头。当时的法兰西尽管正在从太阳王的蓬勃热焰中逐渐冷却下来,但仍是一个极为强盛的国家。首都巴黎和王室所在地凡尔赛当仁不让地成为了欧洲的正中心。伟大的艺术家和乐师们在这里汇聚,全欧洲最顶尖的演员正在这里的舞台上施展才艺——很难说后世那些波澜壮阔的剧作,是由于剧作家的名气,还是演员的名气才得以流传下来的。
这一年新年和狂欢节之间只相距四个星期,到处都是小商品市场和各种各样的博览会,节日气氛热烈非凡。巴黎的平民百姓热衷于街头歌舞与杂耍,这些简易舞台被搭建在街道中间,利用附近的建筑和树木作为天然布景,演出大家喜闻乐见的剧目,决斗性质的比试最受欢迎;而在上流社会的交际圈中,各种规模、各式主题的私人舞会更是决计不能错过的狂欢盛宴,大小贵族为了一纸皇家请帖挤破了头,为能够在宫廷舞会中占据一个席位而沾沾自喜。
在这些舞会上,花花公子和艺术家们争奇斗艳。首先,头发是所有装扮中最重要的。因为它高高在上,就好像城堡的雉堞,攻击与防御并存。这是贵妇人们炫耀头衔的一种标志,头发梳得越高,就显得越有身份,张扬放肆,盛气凌人。为了使得头发看起来更高也更多,人们用五颜六色的各式假发代替了真发,上面插满宝石和鲜花,撒落雪一样的香粉。这些假发高不可攀,当日的时事和家政都会被宫廷发型师巧妙地表现到贵族们的发型上,在里面发现一只鸟笼或者一艘帆船是常有的事,甚至看到整座凡尔赛宫都编织在头发里也不足为奇。
人们还几乎灭绝了可怜的孔雀和鸵鸟。闪着绿宝石光泽的长孔雀尾翎被安插在假发和领子上,染成五颜六色的柔软卷曲的鸵鸟绒羽则被剪成各种各样的形状装饰在斗篷和帽子上。其中最贵重的是一种被称为“极乐鸟”的羽翎,在很长的一段时期内,欧洲人曾质疑过这种鸟的存在,因为它实在太美,羽毛的颜色太丰富,这是任何巧夺天工的染色技艺都无法达到的。人们倾家荡产,从遥远的新大陆捕猎极乐鸟,一时间欧洲各地“一羽难求”。
在衣着方面,这是历史上唯一一次男人比女人更加引人注目的时代。他们穿起鲜艳夺目的刺绣丝缎外衣和长马甲,同材质的过膝马裤紧紧绷在腿上,让腿部的肌肉一览无余。丝绸布料直接来自中国才够时髦,而牢牢裹住小腿的绣花丝袜则是海峡之外的进口货(或者走私货)。除此之外,他们的脖子上通通系着柔软华贵的丝巾,袖口和领口的手工花边直垂到地面。
对于高贵的女士们来说,凯瑟琳·德·美第奇王后所倡导的时尚风格还要在欧洲风行一百五十年之后才会落幕。在正式场合,太太和小姐们仍旧束起要命的紧身胸衣,丰满的胸脯被高高托起,下面是用昂贵的鲸须勒得几乎折断的蜂腰。那些结构复杂的宫廷长裙覆盖了脚面,遍地都是做工精致的蕾丝花边,宽敞裙撑下面的空间足足可以让四个成年人一同坐下来打牌。
至于脚下,则无论男女,所有人都踩着缀满珍珠、缎带,甚至是真宝石的带跟皮鞋,鞋跟足有好几英寸之高——这种便利的新发明很好地修饰了腿部线条,使得自国王以下,每个人看起来都比实际身高更高了一些,走路的姿态也更迷人了一些。
星期日下午五点整,位于凡尔赛歌剧院的假面舞会拉开了序幕。其实很多宾客三点钟就到了,这其中就包括我们的费森伯爵和罗莎小姐。前者迫不及待,几乎带着些仓皇的神色,先是担心自己临时订做的礼服不能及时送到,然后因为下了点儿不大不小的雪,又开始替车夫发愁路况问题。相比之下,他的女伴就要悠闲得多了。在如此盛大的舞会来临之际,罗莎心不在焉地任凭费森高价请来的宫廷理发师为她打理发型和着装,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最终两人乘坐瑞典大使克罗伊茨伯爵的私人豪华马车,由四匹漂亮稳健的汉诺威马拉着,从大使馆出发,马跑得快,只用了一个多小时就从巴黎来到了凡尔赛。抵达歌剧院的时候,他们的包厢已经被准备好,两人吃了简餐,和其他早到的宾客一样,在包厢里喝喝茶,打打牌,百无聊赖地等待着舞会开幕。
天色慢慢地暗了下去。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仆人开始掌灯,那些枝型饰银大烛台上面的蜡烛一根接一根被点燃,似乎有一群看不见的妖精挥动翅膀,把整座歌剧院大厅装点得金光灿灿。
烛芯燃烧的味道混合着香油在雪后湿润的空气里流淌,可以从中分辨出玫瑰花、茉莉、薰衣草,还有其他几种来自遥远东方的罕见香料;金黄色的气泡酒从高高垒起的高脚杯金字塔顶端像喷泉一样泼洒,喷溅出的酒液在烛光闪耀下犹如黄金与碎钻;几十种完全不同的奶酪堆满在一整排波斯风格的雕花玻璃盘子里,旁边还有一层层的巧克力蛋糕,用樱桃、橙子、樾橘和覆盆子装饰,在铺着锦缎桌布的桌子上被其他所有闻所未闻的热带水果和来自世界各地的果酱果脯堆满,上面挤着一朵朵香腻雪白的香草奶油花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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