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瘦,脸上棱角分明,不像周围大部分人那种总是涂满了香粉的软绵绵的脸——包括皮埃尔在内,看上去就好像是一团团涨了水的棉花,令人倒足胃口。而这位青年的脸上并没有扑粉,头上戴了一顶浅亚麻色的假发,服帖而又齐整,罗莎肯定它是用真头发做的,价值不菲;而青年的衣饰也同样质料精细、华丽非凡。总而言之,在周遭一派奢靡混沌之中,对面的年轻人似乎带着某种完美的秩序,他突然出现在罗莎面前,整个人看上去精致而又高贵。
青年端过一杯金黄色的气泡酒递给罗莎,但是罗莎没有接。
“谢谢。”她再次简单地开口,“我不渴。”
罗莎深深地吸了口气,其实她觉得自己这样拒绝对方不但没有礼貌,而且很不“正常”——巴黎毕竟是个香艳迷离的浪漫之都,而此刻他们还是在一个如此私密的聚会上——天亮之后,保证没有任何人会再对这场奇异的邂逅提起半个字。
巴黎的夜已经很深了,浓烈的酒精促使突如其来的情欲在空气里膨胀,不同的体味混杂着脂粉的香气,像小爪子一样不停地在每一个毛孔之间抓挠,但是罗莎完全不为所动。十字弓冰冷的金属透过薄薄的长袜磨蹭着她的腿,她没有闲心和对方周旋。
“对不起,失陪了。”罗莎转身走开,身后叫费森的年轻人脸上明显露出失望的神色。
罗莎也很失望。因为那位“于特先生”今晚并没有出现。
不过她总算也没有白跑一趟。罗莎很快就发现,原来这里的每个人都认识于特。作为这个圈子里最臭名昭著的花花公子(之一),罗莎很容易就打听到了他的住址。那两个搂着姑娘的年轻贵族明显把罗莎当作了一个被抛弃的可怜女人,要去找那个大情圣理论。他们对此幸灾乐祸。
“于特那小子可不一定在家。”他们对罗莎说,“你得做好心理准备,在一个妓女的床上找到他。”两个家伙喝得烂醉,衣襟半敞,仪态全失,在罗莎身后放肆地大笑。
但是罗莎似乎什么都没听到。她没有向任何一个人告辞,连沙龙女主人——美丽而才华横溢的布兰黛斯伯爵夫人的面都还没有见到,就头也不回地奔出了伯爵夫人的花园——几乎像是逃避着身后什么可怕的怪兽一样。
于特先生住在巴黎市中心,勒梅尔大道72号。人生地不熟的罗莎走错了路,不幸就像刚刚那两个无礼的年轻人所预言的那样,她不得不经过了一大片灯红酒绿的妓院聚集区才最终找到那里。
这是一排还算气派的老房子,建筑是上个世纪的风格,巍峨悦目,排场很大。只是整幢别墅完全没有守门人,似乎也没什么仆人在照看院子,荒废的花园像乱坟岗一样杂草丛生。
房子里面所有的窗口都熄着灯。
这不由得让罗莎想起了那座发生灭门惨案的蒙特鸠庄园。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右手紧紧按住了十字弓,正要伸手推开大门,眼角的余光突然扫到……
就仿佛什么击中了她,罗莎瞬时全身僵硬。她转过头,死死盯着大门旁边的石墙。
就在那个硕大的门牌号码“72”的下面,镌刻着此间主人的名字:
于特·德·库普
HUIT DE COUPE
“库普”是古老的盎格鲁-撒克逊姓氏,表示一块封闭的土地或者山谷。但在法语中却是“杯子”的意思。历史悠久的马赛塔罗用“库普”这个词表示“圣杯”。而“于特”的本意则是数字“八”——罗莎本以为他是家中排行第八,父母偷懒才给他取了这个名字。
罗莎一把抓起自己的十字弓。
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位刚刚与巴黎灭门血案的主角——玛格丽特·蒙特鸠小姐订了婚的于特·德·库普先生,竟然就是自己正在寻找的【圣杯八】!
第四章 于特·德·库普先生
罗莎再次做了一个深呼吸,努力平复自己猛烈的心跳。
于特·德·库普就是圣杯八。
蒙特鸠庄园墙上那只染血的杯子图案再一次涌上心头,她热血上冲。但那不只是因为愤怒,还有某种抑制不住的兴奋。来到巴黎不过两天,她距离凶手只有一步之遥。
罗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她握紧十字弓,轻轻推开大门。
她不用仔细查探也知道这里没有一个人在家。一如她刚刚在外面看到的,冰冷的室内一片漆黑,诺大的别墅里面一盏灯都没有点,连壁炉里的余烬都已经完全熄灭了。
这让她再一次想起了蒙特鸠庄园。难道于特一家也同样被人杀死了?这是她头脑之中的第一个念头。
待到眼睛适应了室内昏暗的光线,罗莎很快就发现,其实这里和蒙特鸠庄园完全不同。虽然同样毫无生气,但是蒙特鸠庄园至少是一副有人曾经居住过的样子。不管是被多少人搜查或是洗劫过,房间内细软所余不多,但各式家具却仍然一应俱全,厨房和浴室也可以明显看出有人在不久前使用过。
但面前的这座宅子却一反常态,底楼完全是空的,不只一件家具都看不到,甚至连窗棂上的雕饰都被人敲掉了。罗莎抬起头,这才明白了为什么房间里没有灯光。头顶天花板原本悬挂灯具的位置只剩下了一个大洞,整个吊灯都已经被卸去了,而壁纸脱落的墙壁上也没有安装任何一座壁灯。整座大厅空空如也,到处落满灰尘,毫无生人居住的迹象。
罗莎摸黑找到楼梯,走上二楼。楼梯上也没有地毯,掀起的钉子绊住了她的裙子。
有微弱的光线从一个房间透出来。罗莎屏住呼吸。
但她很快就意识到,那并不是烛火的光芒,而是窗外的月光。当罗莎推开那扇虚掩着的门,一股微寒的夜风从房间深处吹了过来,对面的窗户是敞开的。罗莎走过去,把窗帘完全打开,明月的光辉便沐浴了整个房间。
罗莎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在此之前,她几乎已经确定这是一座完全被废弃的荒宅。她以为这里的每一个房间都和底楼大厅同样空旷。但显然并非如此。面前这个房间里东西之多,就好像把整座大宅中所有的东西都塞进了这一间屋子里面。
罗莎首先看到的是衣服。无数价值不菲的丝缎上衣和马甲、衬衫、马裤,还有数不尽的绣花长袜和各式各样的假发全部堆在墙的一侧,直垒到半截墙壁那么高。虽然开着窗子,一股浓郁的人工香料味道仍然充斥着整个房间,梳妆台上不同种类的发粉和香油都敞开着盖子,发饰、胸针和其他小配饰则散落在台子上、地上、床上和房间里所有的平面上。
上述提到的那张床原本应当是一张颇具规模的四柱床,上面悬挂着层层叠叠的帷幕。不过这些东西现在都不见了,那张“床”连床头都没有,却有个动也不动的庞大黑影盘伏在正中间。
罗莎的第二个念头是自己来晚了,说不定于特·德·库普先生已经不幸死在了这张床上——但小心翼翼走近之后,却看到堆在床上的不过是些脏衣服,还有那摞不知何时掉落下来,权当作被单的床帏。
这个房间里还有几把歪歪扭扭的椅子,上面也乱七八糟地堆着衣物;然而橱柜里空空荡荡,书架上也没有书或者任何摆设。房间里稍微像样一些的是那张靠在窗台前的书桌,桌面上倒是还算整洁,笔筒里胡乱插着一把掉了羽毛的鹅毛笔,还有几个旋开盖子的玻璃墨水瓶。
借着月光,可以看到在书桌下面那个半开的抽屉里露出一片白色的东西。罗莎打开抽屉。
一股甜腻的女性香水味扑面而来。抽屉里堆满了拆过的信笺,署名都完全不同。罗莎随手抽出一封。信封上笔迹妩媚,而且纸张上面明显洒过了太多香水。
亲爱的库普先生,感谢您让我度过了一个愉悦而可爱的夜晚。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再见面?我的窗户永远为您敞开。
另一封的内容则是:
于特小亲亲,我想死你了!长夜寂寞难耐,你什么时候可以再来?
第三封信是这样写的:
亲爱的,你说的对,我的第二任丈夫就是一头蠢猪。等你下次再来的时候,我们一起把他毒死算了……
罗莎满脸通红。倒不是因为信件上的内容,而是这些信上面随处可见的拼写及文法错误,足以令一个虔诚的家庭教师完全丢弃信仰。
罗莎没有再看下去。她把所有的信件扔回抽屉,然后砰的一声把抽屉推了进去。
附近教堂的钟一声声敲响,震动着夜晚芬芳的空气。罗莎抬起头,窗外明亮的月仍高高地悬在天际,像挂在深蓝色天鹅绒的幕布上的一大块璀璨耀目的珠宝。
这一夜还长得很呢。
罗莎离开男爵的宅邸,再次来到月色下的大街上。
巴黎的夜与伦敦的完全不同。这里没有浓浊潮湿的雾气和乌黑腐臭的河水,没有四处游荡的巡警;巴黎生活在裙裾之间,孕育着人与人之间最微妙的情感。巴黎的夜灯光闪耀群星荟萃,各种各样的街头杂耍,大小规模的舞会和沙龙,来自威尼斯、罗马还有法国当地的歌剧和喜剧演员们竭尽全力地演出天才戏剧家和诗人们创作出的最新戏码。
不仅如此,这里还有无数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在一无所知中荒度他们的青春;以及同样数目的广阅人世的老者,在神甫前忏悔他们年轻时犯下的过错;追求独立的底层少女,寻欢作乐的上层贵族……金钱与欢娱的交易,灵魂与肉体的互换,比戏剧舞台上更加伟大更加曲折的故事,一年又一年,一天又一天,在这里反反复复地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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