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典型的农家小院,是部队临时征来的,一间做卧室,一间办公用。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打扫一下卫生,水缸里挑满水,有人跑到赵果的宿舍去搬铺盖卷,然后将两人的铺盖并排摆在炕上。老乡送来了红纸剪好的囍字,贴在窗户上。这就是马起义和赵果的新房了。
等人们忙完这一切,天就黑了。
潘政委亲自给马起义和赵果做证婚人。李政委特意交待后勤部门加了两个菜,一个是大豆腐炖白菜,还有一大碗红烧肉。部队都是在露天里吃饭,李政委也让人搬了一张桌子摆到院子里,桌子上除了菜,还多了一瓶酒。这就是师长马起义的婚宴了。
潘政委一到,马起义就把酒倒上了,粗声大气地说:潘政委,你是我的证婚人,咱们干了这碗酒。
潘政委把酒碗端起来,又放下了。他扫视了一圈后,问道:赵果呢?
马起义这才发现赵果不在,忙派人去喊。
赵果正坐在自己宿舍的炕上,身边陪着李静和另外一个女伴。炕角放了一张桌子,桌子上燃着一盏油灯,灯影摇曳着。一个女伴催促道:赵果,时候不早了,刚才我看见纵队的潘政委都来了。
赵果在等赵大刀。她嘴上不好挑明,便说:再等等。耳边却谛听着窗外的动静。她知道赵大刀会来的,一定会来的。她坚信着。
马师长派来的人,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冲赵果敬了个礼:赵果同志,马师长让你快去。潘政委都来了有一会儿了。
女伴们也在催着赵果。
赵果有些犹豫,就在这时,赵大刀来了。她抬头看见赵大刀,不知为什么竟有些委屈,叫了一声:大刀哥,——眼圈便红了。
赵大刀训练完部队后,回去洗了一把脸,就匆匆赶来了。他一见赵果,便说:哥来背你。
说完,把身子背过去,蹲下一条腿。赵果就冲众人笑笑,说:这是我们老家的规矩。
她趴在了赵大刀的身上,在他耳边轻轻说一句:哥,咱们走吧。
赵大刀挺起身子,向外走去。
赵大刀每走一步,心里都阴晴雨雪的,不知是番什么滋味。他想起了当年领着赵果冲过敌人封锁线的情景,如今赵果要嫁人了。他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一滴滴地落在脚下的地上。
赵果伏在赵大刀的背上,她从来没这么踏实过。有一瞬间,她甚至闭上了眼睛,甜蜜地笑了。她附在赵大刀的耳边说:大刀哥,我真幸福啊。
赵大刀没有说话,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
赵果喃喃自语着:从今以后,我就有两个亲人了。
赵大刀知道赵果这话意味着什么,她把他当成了哥,尽管她以前私下里也是这么喊他,但今天算是在她的婚礼前,把认哥的仪式先完成了;而那另一个亲人也就是马起义了。从今晚开始,马起义就是她的丈夫了。想到这儿,赵大刀就哽了声音说:赵果,从今儿个起,你就是我的亲妹妹了。
这时,赵果就在他的背后兴奋地叫了一声:哥——
他脆亮地应了,脚下的步子也加快了,似乎在打一个冲锋,背着赵果,一口气跑到了马师长面前。
院子里已经聚集了很多战士,手里举着的火把,将暗夜耀得如同白昼。
赵果从赵大刀的背上下来,冲众人说:这是我老家的规矩,我哥得背我过来。
马起义已经等不及了,见赵果一到,举起手里的酒碗,咣咣有声地和潘政委、李政委碰了,扬头把酒喝了下去。似乎只有喝了这碗酒,人们才承认他结婚似的。
潘政委举着酒碗,说了些祝福的话。
李政委代表二十一师的官兵,也把话说得花好月圆。
瓶里的酒喝光了,白菜豆腐和红烧肉也见了底时,婚礼也就到此为止了。
围观的士兵散了,火把熄了,空气中只留下一股股浓烈的酒气。马起义冲着天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拉起赵果说:走,咱们回屋。
马起义一边走,一边望着天上的星星说:丫头,你看今晚的星星多亮。
赵果有些心不在焉,她一直在寻找着赵大刀。赵大刀把她背到这里后,人就没影了。他一走,赵果的心里不知为什么就没了依靠。而直到现在,赵大刀再也没有出现过。她向黑暗中四处张望着。
赵大刀并没有走远,他在人群中把赵果放下了,便挤出人群,在一棵树后坐了下来。他远远地望着欢乐的人群,望着看着,眼泪便不可遏止地流下来。他不知自己为什么要哭,直到这时,他才恍忽意识到,自己从发现赵果是个女娃时,就悄悄地喜欢上了她。可他知道,自己是没有这个权利的。那会儿,他是个刚刚归队的战士,直到现在才是个连长。战争年代想恋爱、结婚是需要条件的,而自己离这些条件相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在陕北的时候,马起义向赵果求婚。赵果一口回绝,让他心里莫名的痛快,不管怎么说,赵果还是属于自己的。只要赵果属于自己一天,他就高兴、快乐一天,朦胧中就多了一份盼头和希望。尽管他也清楚,赵果迟早有一天会嫁人的,但这一天仍然来得有些猝不及防,他只能在一旁,远远地悲伤了。
婚礼从高潮到落幕,他都没有出现,只让无边的失落包围着自己。他要让自己孤独,只有这样,他才找到了一点点的踏实感。
马起义此时幸福得都不知自己姓什么了。他望着满天的繁星,忽然就有了情调:丫头,你看这满天的星星,它们跟我一样,今晚都高兴哩。
赵果不说什么,看见马起义疯疯癫癫的样子,抿着嘴笑。
马起义又说:我马起义今晚高兴,高兴啊。
他还说:丫头,我从认识你那天起,做梦都想着娶你。这回好了,你终于是我老婆了。
他拉着赵果,一直走进屋里。
燃在桌角的那盏油灯等待他们多时了,两个被卷也亲密地偎在那里。马起义似乎耗尽了体力,气喘吁吁的,一进门,就把赵果死死地搂在怀里。他这是第一次拥抱赵果,恨不能把她揉在自己的胸腔里。终于,他松开了赵果,退后一步道:丫头,让我好好看看你。
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然后叫了声:哎呀——就一把抱住了赵果。
赵果早已满脸绯红,不知所措了。她任由马起义揉搓着自己,只觉得身体变轻了,像一缕空气,轻飘飘的样子,一会儿升上去,一会儿又落了下来。
马起义转过身,吹灭了油灯,把赵果抱上炕,幸福地絮叨着:丫头,从今儿起,你就是我的了。
赵果就被另一番世界包围了。
第十七章 负伤
转眼之间,东北战局就发生了变化。
得到休整、扩充的部队,在第四次围攻东北的交通重镇时,终于将红旗插在了四平的上空。
著名的辽沈战役打响后,攻克锦州之后,长春的守军被迫投降。其它城市的守军也都纷纷挂起了白旗,或者无心宣战。国民党从海上退回到了关内。
解放大军没有做更多的喘息,就又挥师南下了。这支被后人称为“四野”的部队,从此一路所向披靡,一直杀到海南岛,到了天涯海角,才转回头来。
辽沈战役结束之后,赵果的腰身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她怀孕了,有七八个月的样子。行军打仗,已很是不便了。
部队向关内进发时,潘政委找到了有孕在身的赵果,希望她能留下来。东北解放了,人民当家做主了,她完全可以安心地在东北生孩子了。这样的决定,遭到了赵果和马起义的一致反对。
战争锤炼的赵果,已经坚强了许多。她舍不得离开这支轰轰烈烈的部队,更不想一个人孤单单地留在东北。她要随部队一直南下,直到生下孩子。
马起义也挥挥手说:潘政委你放心,你还怕二十一师保护不了一个要生孩子的女人。别忘了,赵果是我老婆。
见两个人如此坚定,潘政委也不好说什么了,留下一句:那你们就好自为之吧。说完,又骑着马匆匆走了。
东北一解放,队伍一下子扩大了好几倍。饱经风霜的东北人民终于看到了胜利的曙光,青年男女一拥而上,纷纷要求参军。纯朴厚道的东北人,虽然参加革命有些晚,但他们一旦革命了,就生死不顾了。这大大增加了四野的有生力量。滚雪球般壮大的四野,有许多的事情需要潘政委去处理。对赵果和马起义的坚持,他没有多说什么,这就给以后赵大刀的负伤,打下了伏笔。
赵大刀是在解放天津的战斗中负的伤。那是一场不大不小的外围战,四野的部队从大势上已经把天津合围了。被围的敌人困兽犹斗。天津外围冀县郊区的一个山头上,赵大刀率领着连队和敌人展开了拉锯战。几个回合下来,山头就被夺下来了。敌人撤退了。
当时四野的布防犬牙交错,和敌人胶着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四处开花,这仗就打得有些乱套了。
战地医院设在一个山坳里,赵果在战斗打响时,一直站在山坡上,挺着肚子,指挥担架队往下抬伤员。谁也没有料到,这股敌人的逃兵,单单扑向了没有多少战斗力的野战医院。赵果站在高处,第一个发现了敌人的溃军。她拔出腰间的枪,冲山下大喊:警卫排,警卫排——
她一边喊,一边打响了手里的枪,想通过枪声向医院报信。这一开枪不要紧,她就和敌人真正交上了火了。警卫排也随后冲上了山坡,一场阻击战就此打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