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放松下来,只有参谋本部情报部的那些“兔子”仍竖着耳朵,瞪着眼睛。
关东军司令部截获的电文被他们要了过去,情报参谋不像作战参谋,怀疑一切和审查细节是他们的职业习惯。看过电文,这些情报参谋颇感疑惑,认为前线电码不加密本身就是个怪现象。
难道是施工材料实在太缺乏,饮用水实在太紧张,弄得电报员连编密码的时间都没有了?或者,是因为在不毛之地作战,通信纪律开始松弛?
有人一针见血地指出,假如前面两种假设都不存在,那么很可能是苏军在有意识地拍发假电报。
问题是,苏军为什么要造假呢?
真假情报
答案都装在朱可夫的肚子里。
松本的父亲告诉松本,不要撒谎骗人,这条戒律在战场上尤其指挥高层并不适用。
朱可夫不是经常撒谎骗人,但必要时他一定会这么做,而且可以做到极致,早在制订进攻计划的同时,他就制订了各种迷惑战术。
苏军建有专门的无线电干扰部队,在第三次诺蒙坎战役中曾建有奇功,战役结束后他们便奉朱可夫之命,停止了对诺蒙坎地区的通信干扰,否则关东军又怎么可能截获到电文?那些明码电文不用说,全是假的,为的是让日军相信,苏军将会老老实实地过上一冬。
此外,修筑永久性防御工事,散发小册子,也都是朱可夫有意为之。
除了命令施工队不停地修筑工事,以便让日军“眼见为实”外,朱可夫还把一架大功率的音响设备运到前方,二十四小时循环播放,只放一个内容,就是模拟打桩的声音,刻意营造大修工事的热闹氛围。
这些都是故意散布的假情报,你要从苏军手里得到真情报,那就比较难了。
朱可夫制定了极为严格的保密措施。反攻计划在前线只有五个人知道,分别是朱可夫本人、军政委尼基舍夫、政治部主任、参谋长、作战部部长,所有战役计划、命令、口令、文书,统一由司令部的一名打字员负责打印。
朱可夫规定,一直到大反攻到来的前两天之前,所有部队一律不准进入进攻出发地域,需要潜伏到前沿勘察地形的指挥官,必须要换成士兵着装。
1939年8月12日,关东军司令部拟订了“诺蒙坎事件处理纲要”,在“纲要”中,提出要在严冬季节“确保既得成果”,同时借机摧毁苏军战力,以便使“敌人野心破灭”。
在假情报的蒙骗下,植田、辻政信这些人真的以为苏军要过冬了,他们还准备趁苏军过冬麻痹时,给予突然打击哩。
辻政信随即带着“纲要”,到前线与荻洲、小松原进行协商,最终确定于8月24日对苏军发动攻势,以组织“第四次诺蒙坎战役”。
1939年8月13日,在小松原的陪同下,荻洲巡视了诺蒙坎一线战场,他仍然没有发现苏军有主动进攻的任何迹象,于是第二天就动身去了海拉尔。
“第四次诺蒙坎战役”还早,荻洲在海拉尔要处理的,是小松原给他遗留下来的那些乱七八糟的问题,比如辎重人员、车辆不足,以及一线士兵老是喝不上水等等。这些问题过多过滥,够荻洲折腾上一阵子了。
关东军的眼睛被蒙住了,唯有参谋本部情报部仍对那些假电报持有疑问,他们还侦察出,苏军在博尔集亚到外蒙古之间铺了铁路,只是列车是否已经通行,具体情况尚未掌握。
1939年8月13日,就在荻洲巡视战场的当天,情报部向关东军提供了一份敌情判断,对已集结于哈拉哈河地区的苏军兵力做出了推测。
朱可夫一直在运兵,关东军始终侦察不到,仍然是因为迷惑战术在起作用。
所有即将投入反攻的部队,都是利用晚上或恶劣天气,才向进攻出发地域集结。从大炮到坦克装甲,以及其他一些军用器材,都采取了伪装分散措施,上面盖有用草木编成的伪装网。
尽管如此仍免不了会有些动静,尤其是坦克部队,动静更大。朱可夫就出动轰炸机编队,通过编队的低空飞行,来掩盖坦克的嘈杂声,同时前沿值班部队也经常利用小口径机步枪进行连续射击,以分散和转移日军的注意力。
到反攻发起之前一连十几天,前线的坦克越来越多。朱可夫索性拿出一些坦克,拆掉消音器,沿着前线不停地来回开动,通过这样的办法,使日军逐渐习惯苏军的坦克声音,一方面继续为隐蔽中的坦克群打掩护;另一方面也可以使日军在正式反攻时摸不准苏军的进攻方向。
在参谋本部情报部的敌情判断上,揭示了朱可夫偷偷运往前线的兵力概数:步兵营三十个,坦克装甲五个旅,外蒙古骑兵师两个,野炮级火炮一百三十门,重炮五十门。
情报部推测出来的兵力概数,与实际情况虽非完全一致,但已经相当接近,这个涌现出“麦克阿瑟的参谋”的情报部门果然非同凡响。
任何有作战经验的人,只要拿到敌情判断,就会知道朱可夫已具备随时发动大兵团作战的能力,并且一定已有相关计划和安排。
然而情报部又一次失望了。敌情判断发出后,有如石沉大海,根本就没人搭理。
事后,情报参谋们也承认,关东军的作战参谋是否接受了他们的分析,是件颇有疑问的事。
辻政信他们究竟是怎么了?
两码事
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恩怨,有恩怨就有争斗,如今在辻政信脑海里占据主导地位的,便是这些扯不断理还乱的江湖恩怨。
关东军和其上级机构参谋本部的关系闹得越来越僵,第六军的设立和取消轰炸禁令,更加深了这种感情上的对立,以至于他们与参谋本部逐渐互不联系。
参谋本部倒不像关东军这么小心眼。只是在当时汪精卫叛逃的情况下,张灯结彩,来年扶植汪精卫成立南京伪政权,已成为参谋本部的头等大事。这件事还牵一发而动全身,汪精卫做了汉奸老大,其他汉奸怎么安排,以及华北、华中、华南的日军如何统一编组与指挥,都一齐涌了上来,从中岛次长开始,参谋本部的一众作战参谋忙到昏天黑地,既然关东军不来联系,他们也乐得先丢下不管。
关东军不同,是真耍起了性子。这些哥们儿与参谋本部之间既不通电话,也不发电报,情报部的敌情判断来了,没人当一回事。
其实这时关东军通过空中侦察,也发现苏军的运输车队很是反常,运输汽车日夜不停,川流不息,有时一天竟然达到千辆左右。
这是在运输“御寒物资”吗?怎么看都不像。
如此重大的情报,按规定应向参谋本部汇报,但关东军方面根本没这么做,他们认为,离开参谋本部的控制,关东军这部军事机器不仅能够照常运转,还可以更好地放开手脚,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多自由多惬意。
关东军从一般自恋滑到极度自恋,连与参谋本部的正常联系也中断了。
情况传到了参谋总长载仁亲王的耳朵里。载仁觉得很不是滋味,就派分管作战的中岛次长亲自到长春,做出虚心求教的样子,并承诺,第六军不会绕过关东军,仍受关东军指挥和管辖。经过多方疏通和解释,植田、辻政信等人的脸色才缓和下来。
关东军又名正言顺地回到了指挥位置,辻政信指手画脚得越发起劲,哪里轮得着情报部来给他提供什么指导。
前线日军从一名战死的苏联军官身上得到一份地图,这份地图到了辻政信手上。他从地图上得到的信息是,苏军在哈拉哈河地区至少部署了三个师,而且背后在修临时铁路,但是他仍然没放弃自己原先的那套理论,也就是“兵站极限论”。
就算是有临时铁路,总不至于修到诺蒙坎吧,还不是要载重汽车卸货。一个大兵团会战所用的物资,苏联人从哪里能弄到那么多载重汽车呢?
没有足够的物资,苏军三个师攻个三天,也就到顶了,其效果很难超过“八日攻势”。再说了,不是还有“第四次诺蒙坎战役”吗,就像“处理纲要”中说的,没准这一战就可以摧毁苏军战力,破灭其“野心”,所以根本就不用着急。
辻政信关于苏军“汽车不足”的观点根深蒂固,因为日军自身经验在那里,要知道,日军在诺蒙坎的运输汽车,全部加起来还不超过七百辆。辻政信预计,苏军可能会多一些,不过满打满算,千辆出点头,就不得了了,而这一数量,难以负担大兵团作战的实际所需。
的确,大反攻需要的物资,不是一个小数目。在这么短的时间和这么恶劣的条件下,要将它们从博尔集亚火车站运往诺蒙坎前线,在他人看来,完全是个不可能实现的任务。
如果你只会按照设定的游戏规则玩,将永无出头之日,朱可夫要打破游戏规则,创造新的奇迹。
再按部就班地去博尔集亚卸货,显然已经行不通了,朱可夫投入两个铁路工程兵团和一个筑路工兵营,开始抢铺一条临时铁路,就从博尔集亚一直延伸到外蒙古境内。
铺铁路是大动作,难以完全保密,所以参谋本部和关东军都隐隐约约侦测到了,但他们不知道这条铁路的具体进度。
修筑临时铁路本身就是一个工程奇迹,经过五十八天的日夜施工,在总攻发起之前,铁路已铺设到了乔巴山市,而且早已通车。这条铁路长达三百二十四公里,将原先的兵站线缩短了近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