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补给线几乎被完全切断,长时间的断水已经使士兵们进入了歇斯底里的状态。当然,在重机枪的猛射下,他们根本就接近不了苏军阵地,不过在阵地前沿留下了一堆又一堆尸体而已。
此情此景,让督军的关东军高参们深为震惊。
一天仗打下来,日军前后方都报告已经伤亡过半,弹尽粮绝,地上横七竖八到处是日军的死人死马。置身战场的松本自述,他甚至曾产生幻觉,即便苏军没有发起冲锋,也老是觉得耳边有坦克的轰鸣声。
显然,再硬拖下去的话,除了继续损失外,河西兵团已没有任何取胜的可能。
1939年7月3日下午3点,矢野出面,把前线将官召集在一起开了个碰头会。会上,他和小林的意见统一,都认为渡河作战已经失败,应该赶快撤退。
可是小松原却不同意。
见死不救
其实,被坦克追到指挥所门前,以及速射炮中队几乎被打垮的一幕,早已使小松原深受刺激。他也知道战事没希望了,不同意撤退,说穿了只是矫情两个字在作怪罢了。
小松原是所谓的对苏作战专家,如果承认失败,他就得同时承认自己不过是个纸上谈兵的专家,承认自己根本不了解现在的苏联军队及其战法,而那本《如何与苏军作战》估计就只能运到造纸厂当纸浆用了。
辻政信有着与小松原差不多的顾虑,但又不知道该如何表态,唯有坐在旁边一声不吭。
见碰头会陷入僵局,服部站出来说了几句。听完之后,小松原不反对撤退了。
服部说,现在最可怕的还不是前沿顶不住,而是浮桥可能守不牢。一旦苏军抄到后路,将浮桥予以完全封锁或破坏,到那时想回都回不去了,河西兵团的下场,不是进靖国神社就是蹲战俘营。
服部说话,辻政信同样买账。于是指挥所的五个人达成一致,决定停止作战,于当天晚上将部队撤回东岸。
这时候要想平安无事地撤下来已经变得很困难,必须呼叫航空兵支援。
7月3日下午4点,重轰炸第六十一战队三度出击,对苏军炮群进行威慑性轰炸,一方面在夜晚到来之前,尽可能阻止苏军发起总攻;另一方面使小松原能够无障碍地向小林部队运去速射炮及其炮弹。
速射炮弹根本不够使,很快又快用完了,在浮桥一度被击断的情况下,飞行集团紧急出动一架运输机,满载速射炮弹,冒险降落在河西平地,对小林部队进行了强行补给。
除此之外,嵯峨彻二还不顾一切地把战斗机调到浮桥上空进行守卫,在激烈的空战中,许多带着膏药标志的战机中弹坠落于浮桥附近。
入夜之后,小松原正式下达撤退命令,并由小林到前沿具体进行组织。
轮到苏军飞机大炮开始发力了。当河西兵团逐步撤离时,突然从天空飞蝗一般落下大量照明弹,战场被照得如同白昼一般,苏军随即通过浓密火力对撤退日军实施覆盖式打击。
惊恐之中,有些日军部队出现混乱,有那么一段时间,小林身边连个参谋都找不到,他的战马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不过苏军装甲兵团并没有立刻发起大规模尾击,对日军造成杀伤的主要还是炮火。
朱可夫一直观察着对手的动向。他发现,日军在撤退过程中的队列组织得非常严密。在河西兵团的前卫、后卫及其侧翼,都有配备速射炮的精干部队实施警戒,伤者也尽量进行了收容,并派专门部队进行掩护。有的部队即便与主力失去了联系,但依靠辨别北极星的位置,仍可以自动向原渡河点集结。
日军是败退,不是溃退,混乱也不是全部,只是局部。显然,这种时候如果一味猛追,还达不到理想效果。
为了真正动摇河西兵团的阵脚,朱可夫另有一着棋。
装甲兵团的前敌指挥官米秀林大校应召来到指挥部,坐在帆布凳上的朱可夫交给他一项指令:派一个装甲营迂回到渡口处,以切断日军退路。
指令下达后,米秀林仍站着一动不动。
朱可夫问道:“任务明确了吗?”
米秀林点点头:“明确了。”
“可是为什么你的脸色这么难看?是靴子夹脚啦?”
米秀林说出了自己的顾虑。鉴于日军已在渡口附近建立防御阵地,并配备了速射炮,眼看天色将暗,若强行进攻,这个装甲营的损失可能会很大。
朱可夫走出帐篷,眺望着远处的坦克群:“我们要争取全歼日军,这点损伤不算什么。执行命令吧,大校同志!”
按照日军的武士道精神,危难时候应先照顾他人,所以小林安排的撤退秩序是,从属于第七师团的安达大队先撤,然后是宝贝一样的炮兵部队,最后才轮到第二十三师团的两个步兵联队。
安达大队可以第一个撤,不过在此之前,他们必须等待第二十三师团的步兵联队来接防渡口阵地。左等右等,等来的不是友军,是敌军,也就是迂回而来的苏军装甲营。
安达大队被包围了,这一消息让辻政信等人十分震惊。
安达大队负有防御渡口的责任,这个大队有个三长两短还是小事,一旦渡河点被苏军包抄得手,整个河西兵团必然会招致全军覆灭。
辻政信自告奋勇,跑到东岸去搬救兵。
来到第二十六联队部,联队长须见正在吃晚饭,手里还拿着一个啤酒瓶,看样子正在喝啤酒。
辻政信一向以清廉自居,最痛恨军官花天酒地——平时喝瓶啤酒当然没什么,可这是在激烈的战场,想想看,老子在对岸九死一生,危险重重,你却在这里恣意享受,太让人不能容忍了。
辻政信的不快很快转化为愤怒,他就像从前对待山县一样,朝着这位军衔大大高过自己的联队长大骂:“为什么还不打出军旗全力救援安达大队?作为军官能见死不救吗?”
须见十分委屈,其实他喝的不是啤酒,只是水。那只啤酒瓶是空的,本来的用途是装上汽油当燃烧瓶用,临时被传令兵灌了饮用水。
辻政信说须见想见死不救,倒是没完全冤枉他,须见虽未过河,但光听听对岸传来的枪炮声,就知道那里是什么情况了,他和山县相仿,都害怕因救一个大队而把整个联队都搭进去。
可是大队长们又是另外一种物伤其类的心情,他们见联队长迟迟不动弹,都在旁边悄悄嘀咕起来,加上又有辻政信当面相责,须见只得硬着头皮出马。
出发之前,他把联队军旗留在阵地上,并专门拨一个中队进行保护。这一举动表明,须见对自己及联队能否再返回东岸,已不抱任何希望。
走江湖者
须见孤注一掷,过河后即下令所有大队长、中队长级别的军官,都必须到第一线进行指挥和掌握,对苏军发起夜袭战。
战斗十分激烈,苏军志在必得,日军拼死不退,第二十六联队死伤四百多人,一个联队副官、两个大队长当场毙命,但终于守住了渡河点,朱可夫最具威胁的一着棋未能奏效。
第二十六联队一上阵就下不来,有他们在那里黏着,其余部队得以通过浮桥陆续撤离,松本和他的卫生队首批撤至东岸。
自第一次诺蒙坎战役从742高地撤回后,松本已经是二度逃生。
在性格和个人生活习惯上,日本人有很多特别之处。专门研究日本文化的学者小泉八云在《日本与日本人》中写道:日本的走江湖者,倘若他身上还有一分钱的话,每天必然要洗浴一次,如果连这一分钱都没有,他也要洗冷水澡,否则就会感到浑身不舒服。
松本就是这样的“走江湖者”。在据守742高地时,因干渴难忍,他曾冒着危险在高地的山口附近用饭盒盖收集晨露,忙了一个多小时,才弄到一水杯露水。这一水杯露水可以说比血还宝贵,其中的一半,松本拿来刷了牙。
现在的松本比742高地时期还要狼狈,接露水刷牙自然成了奢侈的记忆,就连胡子都没时间去刮,弄得胡须满腮,加上从战场上逃出来那副蓬头垢面、丧魂落魄的窘相,众人都劝谑地称他为“大胡子将军”。
“大胡子将军”带去河西的卫生队有五十多人,伤亡了近一半,马车和装备也都丢掉了,剩下的人和他一样,个个破衣烂衫,看上去跟一群要饭的差不多。
别的部队到了东岸就可以休息,卫生队还不能歇着。河岸上躺着几百名伤兵,都得他们进行救护。
正忙乎着,松本的上司秦医长赶来,又要组织收容队返回西岸。原来西岸还有许多没撤出来的部队,正在边打边撤,战场担架队收容了一批新的伤员,需要接过来。
听到这个消息,这些刚刚脱离危险的卫生兵一下子都沉默了,谁也不愿意再把小命搭进去。秦医长问了几遍,无人应答,气急之下,他连说话的音调都变了:“究竟谁去?”
松本是卫生队队长,见此情景,只得第一个站出来响应。接着便是挑选人手,问来问去,这个有理由,那个有借口,反正推来推去都不肯上。
松本大为光火:“不管愿不愿去,都得去!”经过强行点名式的“拉壮丁”,好歹凑齐了人手。
晚上11点,松本率收容队来到西岸。此时第二十六联队还在渡河点防守,远远地仍能看到吐着火龙的苏军坦克。
收容队沿河岸走了一会儿,忽然接连飞来曳光弹,先是机枪曳光弹,再是坦克曳光弹,吓得收容队赶紧就地卧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