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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心插柳 +番外 (公叔度)


  云中流半信半疑,将坛中的事情与他精炼地交代了一下。“有许多长老对教主心怀不满。”
  “为什么?”
  火眉毛纠结起来,让他那张坚毅的脸更加不耐看。云中流无声的眼神铛铛铛击打在他的脸上,告诉他罪魁祸首就是他。
  “真是奇怪。当初他们站在叔夜身边驱逐我,现在又反过来因为我的失势而责怪叔夜。很有由头嘛。”谢源淡淡道,话锋一转,“我们一共有多少人。”
  云中流道不多,很多的刀都外出做任务了。
  谢源花了很大的工夫从他身上打听了一下千绝宫的现状,一共有多少教众,多少在山上,多少是“自己人”,多少心怀鬼胎。并在云中流不甚精简、带着强烈意识形态的叙述下,把这些自动转化成他习惯的语言。与他开始时的猜测一样,大姓与刀的冲突的确非常激烈。昆仑绝顶两千人马,居然还能分出世家大姓和像盗曳那样来历不明却从小接受刺客训练的“刀”,世家大姓不单垄断了长老会,还有一些技术上的优势,这个谢源没怎么听懂。他非常关切地询问:长老会的大姓如果一拥而上,是否可以在短时间里头殴死姬叔夜。
  云中流因为他不负责任的言语和期待的眼神吹胡子瞪眼:“教主?他们那些渣滓哪里能是教主的对手。”
  谢源寡淡地哦了一声,拖着长长的尾音,似乎很是失望的模样:“这样啊。那就都杀掉。”
  云中流又吹胡子瞪眼。他一直觉得谢源长得那么漂亮可爱,就像昆仑绝顶的冰荧惑,理应非常良善温顺,一切美丽的人都不该是这样的么?可惜谢源从小就没往理想的方面发展,他阴狠,他寡情,他对杀人之术有执著又疯狂的追求,以至于第一次杀人的时候连个表情都吝啬给——这个瞬间他在无数次的想象中预演,已经烦不甚烦,只是从来没有时间留给回想。可是云中流不这样想。这个糙汉一辈子见过最完美的人无疑是这个漂亮少年。当他看着漂亮少年满不在乎地收回拳剑,没有停留地攀上黑暗的罅隙,往下一个猎物进发,被这种表里不一震撼到了极点。此后云中流养成了婆婆妈妈的习惯,这一切都是为了规劝这多小花儿走上正途——虽然他也不知道正途在哪里,可是谢源走的那条绝对不是——谢源自然很是不解,久而久之很不愿意理睬他,每次看到这个四叔都低着头溜过,连招呼都不打。
  后来谢源出了事,愈发不愿意理人,云中流除了叹气什么都做不了,不过那时候,有姬叔夜死死压着他,束缚着他,他就是想行歧路也不行。事实上他根本走不出昆仑绝顶的那间密室。云中流想想这孩子也挺可怜的。不过他转而害怕姬叔夜走上狂暴的歧途,于是布道的对象换成了年轻的教主。
  倒是谢源年前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突然让人如沐清风来,云中流高兴的同时隐隐觉得不太对:他可不觉得这是自己多年来含辛茹苦地喷洒口水的结果。
  但是刚才,谢源身上突然又出现了那种令他不安的气质。不是冷,云中流习惯谢源从前的冰冷,那可以冻结最辽阔的海洋;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危险,埋藏在平静的表面之下,云中流本能地不寒而栗。云中流知道他说的可能都会成真。
  “都杀掉,”云中流怒斥,“这是什么话?我们能在西域做大,与这些大姓的支持可密不可分,这是根基!”
  谢源不置可否,只含糊道好了好了:“这件事我会和叔夜商量的。”
  “我会派人保护你们。”云中流被拉回了现实,现在可不是谈胜利之后怎么处置对手的时候。“你们自己要长点心啊!这几日就不要再胡乱外出了,你就住在叔夜那儿吧。”
  “呵,不外出?这可不行。”谢源与云中流耳语几句,云中流皱眉,“这……这是真的么?”
  “当然不是真的。”谢源倒是很坦然,“我知道没有人会信,但是我也不需要有人信,我要他们疑。”
  于是,以云中流的房间为圆心,流言以一炷香三丈的距离迅速传开,半日后千绝宫的所有人都得到了消息:在无数次的英雄救美之后,美人终于以等价报之。
  美人带着碧瑶珠回来了。
  “今天胃口不错。”谢源把餐盘撤走,上头没留下什么东西,这对于一个重病号来说实在很难得。床上的姬叔夜用白绢擦着嘴角,动作娴熟内敛,经过完美训练的贵气。
  “吃得多也有吃得多的好处,”他轻轻笑起来,随手拿起了床上的书,低声喃喃,“这样能多看你低头的样子。”
  谢源如果是女孩,大概就要被这样煦暖如春风的恭维击倒了。他原地思考了半秒钟,觉得有可能这个也不是恭维,因为陆铭也曾经兴高采烈地在他身边蹦来跳去,说他低头的时候美极了。
  “像那种会飞的大白鹅!”陆铭当时是这么形容的,这个没有美感的比喻让谢源偷偷伤心了很久。他觉得陆铭的审美素来很诡异,以此类推,自己的脖颈应该长得像鸬鹚?直到后来发觉他说的有可能是天鹅,谢源才放下心来。做美人做久了,虽然表面上很是不忿,心里还是有点得意的。这飞来的得意一旦变成自己的东西,有了残缺自然心疼。
  男人没有不喜欢姿色的。谢源用短暂的半秒钟思念他的二太太之后,决定如姬叔夜所愿,回身轻轻攀住他的胳膊:“去外头走走?我看这里阴寒得很,你应该多晒晒太阳。”
  “是么?”姬叔夜漫不经心地放下手中的书,顺从地站起来,然后就懒洋洋地摆起了大字。谢源对这种地位的变化觉得很奇妙,怀着新鲜劲拾掇了下他的大太太,然后与他并肩除了屋子。姬叔夜走路的时候突然低语:“第三个立柱后面、天花板的通风口、门上的齿轮上。”
  黑暗里咣当一声,什么东西落下。
  姬叔夜无奈地摇了摇头:“三寸飞刀。是铰链没有放油么?”
  谢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人。”
  “自己人才需要担心。”姬叔夜推开浸过桐油的漆黑大门,门无声无息地滑开。他的脸上安上了一贯的微笑,但是有些情感从他的身上迅速地收敛起来。谢源微微退了半步,他却牵住了他的手,“来。”
  他们在千绝宫漫无目的地走了一圈,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忆过去。这个活主要是姬叔夜在做,谢源表现得很是沉默,与他一贯的传言相符。所有的人都或远或近地看到他们经过,一个谈笑晏晏,优雅又从容,让所有女孩梦里的贵公子自惭形愧,除非那个人就是他;另一个美丽得恍如冰冻在时间尽头的花,清绝艳绝,显得如此不可触摸——但是他们的手确实是牵在一起的。这个动作自然得如同无数亘古的法则,春打雷,冬雨雪,而他们在一起。一直在一起。
  “像是帝后微服私访。这世道……真该捅死你。”后来,离婚的失足少女嘤嘤咬牙切齿地告诉他。
  时间从贵公子温柔的话语里回溯,像是一条记忆的河,穿过美人倾听的那一只耳朵,于是他们回到很久很久以前,回到少年时候,或者更远的小时候。小男孩怯生生地捧着一只兔子,“我叫姬叔夜,你呢?”
  没有回答。姬叔夜不无尴尬地把话题拉到房梁的装修上。
  谢源心想,如果姬叔夜知道主角早已中途换人,不知道会怎么办。
  “他在唱戏,”他低头,用自己最美丽的形态迎合着,脑袋里却肆意翘课,“他不知道自己唱得是独角戏。”
  不得不说即使是独角戏也唱得很成功。所有人都很给面子,奔走相告,那一天姬叔夜快活的神色被理解成健康。很奇怪的,当姬叔夜单独一人的时候,长老会总是习惯用谢源去挑拨他的神经,而现在,谢源顺从地走在姬叔夜的身边,无声无息地弹压了所有的非议。当然,更重要的也许是他的健康。
  天下第一的健康,意味着可以有很多人失去性命。姬叔夜之所以是天下第一不是因为他杀过多少人。是有多少人还没有将他杀死。他不是个很热血的青年,如果不坐在这个位置上,他也许是个诗人什么的,更糟糕一点,就是纨绔子弟,并且在摸到谢源的床上之前不停地中途“迷路”。他的归宿最好就是病死,还是躺在谢源的床上病死。这是他对自己的看法。
  谢源被他逗乐了,很难憋着不笑。姬叔夜不发疯的时候可以让人轻易的爱上他,他那么会调情。
  “可是我偏偏就在这个位置上。”他的眼神闪烁,“你知道么?”
  
  一六六、在野党与执政党完全无差别
  
  谢源预感他忍不住了,终于要说了要说了,可是他偏偏打住了话头。看上去姬大教主只是感怀了一下不幸的身世。
  他扶着谢源的小臂坐下去,突然问了一句:“你跟那个孩子……是因为像我么?”
  谢源“嗯”了一声,尾音上扬。在短短十二个字里头出现了一个第二人称,一个第一人称,一个第三人称,谢源素来以高速运转的大脑也对不上号。姬叔夜于是清晰明白地再问了一次:“我是说,你跟陆铭在一起,是因为陆铭像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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