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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心插柳 +番外 (公叔度)


  不知道昏沉了多久,也许是几天,也许只是一刻。他睁开眼,血,火,方圆四百步全是烧焦的尸体,有人有马。整个辎重营都燃着熊熊大火,雾气都变得稀薄。那个用银粉和石头垒成的阵法已经不见了,嘤嘤抱着谢源坐在地上,灰头土脸,衣服烧得都不能遮住身体。只有一双眼亮得像是炭火。她倔强地坐在地上看她的便宜大伯子,一双眼让盗曳想起戈壁滩上,失却了母亲却还是哀鸣着不肯离去的小幼羚。烟云卣在她的袖口边,碎成了几瓣。
  盗曳走过去看看谢源,还是那副样子,拉出去比谁都像贵公子,胸口寸伤不见,只是有些狼狈。
  他低头拾起刀,笑着咬了咬刀刃,耳钉在渐渐清明的晨曦中闪耀:“你这小孩……到底什么时候才会长出胸来?”
  “我动手的时候不知道杀的是哪个,不敢杀透!”
  嘤嘤低吼。
  “那里是怎么回事!”楼琛指着南边一束通天的青色光路,“什么东西!”
  “他们鸣金了!”有人接话,“严青稔鸣金了!”
  楼琛皱起了眉头,“我这儿媳做了什么,让我的老同修都招架不住……”
  “将军与严将军是同修?”
  “是啊。”楼琛敲了敲烟杆,“我们以前一起在大柳营的军塾里上课。每次例行查检,他总是考倒数第二,我总是考倒数第一——不过我可是个好学生。”
  楼琛笑着吐了口烟,“大家伙下去好好睡一觉,等天亮了再说。”
  “那……那谢先生呢?”
  “他轮得到你愁?!”楼琛放声大笑,背着手走向晨曦中的治防司。
  “妈了个逼泥谁啊?泥哪儿冒出来的?!泥媳妇儿又哪儿的人,知道劳资?”
  陆铭皱眉:“嘴巴放干净点儿!”
  秦煜抬腿就要踢他:“泥这龟儿子!泥把劳资绑树上,还不让劳资骂个痛快!泥个龟儿子没卵子窝呸呸呸呸……”
  陆铭哼声。他就想不明白了,秦正这样子的富贵老爷,怎么生养了这么个东西。忒不是东西了!少爷的命,山贼的性!若他有这么个老爹,早发达了,就算不发达,也想不到去做山贼呀!
  不过当务之急是要瞒着他秦家的事。谢源说这人有用,那一定就是有用。
  “泥们哪儿冒出来的?龙泉河边的西府军啊?”秦煜踢不到,气哼哼地问。
  “你管这么多。”
  “山脚下也是泥们的人咯?插着羽毛跟个鸟儿似的!”
  “果然是羽林天军?”陆铭一盘算,扯过他的领口,“你从那个什么……”
  “五毒岭!”
  “你从五毒岭过来,碰见他们有多少人?”
  秦煜眼珠子一转:“哟,不是泥们的人!”当即咩嘿嘿一笑,就要大声喊叫,被一旁经过的龙骑军狠狠揍了一肚子。他只剩下哼唧的份,那人拿着铁杯子继续喝山上的天落水,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似的。
  陆铭神气地一挑眉,一副“看,这是我的人”的模样:“你听话,我带你回西凉。但是你得把你知道的全告诉我!”
 
  一一七、吃吃睡睡跟个猪猡一样
  
  谢源深吸了几口气,从梦魇中醒来。
  “我……我……”
  “你醒啦!”嘤嘤凑上来,然后立马装出寡淡的模样,邪魅地拍拍他的脸,“没关系了美人,他不会再来纠缠你了。”
  嘤嘤不敢说她因为认不出人而只是把他重伤了。不过他本来就很虚弱,这一来不会对谢源再有任何伤害。
  谢源疲惫地阖上眼睛:“好久没有感觉到他,我都快把他忘了……”
  “你也把我忘了,你都没有写信给我!”嘤嘤恨恨地说。谢源感觉到了小姑娘的愤怒,和她四溅的口水沫子一样多。他的身体很麻,好不容易才略微可以控制四肢,抚开她油腻的刘海,亲亲她脏乎乎的额头:“没有时间呐……以后补给你,好不好?”
  嘤嘤狠狠推开他:“干嘛,人家还要嫁人的!这么恶心的话,跟小鹿那个呆头鹅去说。”
  谢源嘿嘿笑起来:“不怪我偏心哦!”
  嘤嘤切一声,扭头:“我可告诉你你、完、了!你家大太太追过来了!”
  “什么?!”
  “别谈家事了行不,哥们,咱们再不走,嗯哼。”被烤焦的盗曳颤颤巍巍拾起刀,比了比对面的城墙。城墙看起来近在咫尺,几里地的工夫,被晨曦照亮了最高处的塔楼,唾手可得。但是谢源一低头就是山谷,山谷里白云样的帐篷,回潮的白色羽林。
  “还有一件事要做。”谢源从怀里掏出几封精致的印信,因为边角被火燎了而可惜。他的眼光转向辎重营的角落,那里有一笼子雪白的渡鸦。
  他将信塞进小家伙腿上的竹筒里,在晨曦中投向东南西北。这些渡鸦熟知天下的任何角落,在完成任务后,回到帝都。
  “胜负已分。”谢源哈哈大笑。
  盗曳和嘤嘤对视一眼,一个漫不经心,一个绝对绝对是鄙视,“我们怎么回去?”
  谢源吹了个呼哨,那匹赤马背着门板优哉游哉从山脚下跑出来,倒腾着蹄子。
  “老大,还是门板?”
  “还是门板。”
  “老大,我手可断了,肋骨断了三根!”
  “……我们不还有嘤嘤么?”
  “要脸伐,死断袖!”
  半个时辰之后。
  “居然让你乱军之中杀了个来回,全身而退,我严师兄的脸面往哪儿搁啊?”楼琛啧啧,“同修数年,我势必要为他挽回一点面子的,来人,备马。”
  谢源还没喝上一口茶就咳在了气管里:“其实……也不算全身而退,盗曳折了三条肋骨,被砍伤了一条琵琶骨,胳膊也断了。所以这个就不麻烦将军……”
  楼琛凑近:“我就不明白了,你出去一趟,怎么人不少反多?”
  嘤嘤剥着不知哪儿摘来的青果,把手里屯着的皮往楼琛身上一丢:“死老头,你哪儿来那么多话?想说什么就直说,要死一条大道,别堵在这儿跟本姑娘打马虎眼儿。”说罢哼了一声。
  谢源扶额:“这是我家小孩,绝不会是什么细作……”
  楼琛道了句好吧,懒洋洋地靠在垛堞上:“昨晚他们攻城的时候,龙骑军到了,拦住了抢渡龙泉河的羽林天军。”
  “什么,城北也有!”谢源跳起来,一阵冷汗哗地从衣服里流下,“幸亏……幸亏……那现在那二十五个百人队在哪里?在诺城么?”
  楼琛的眼深了深:“没那么多……”
  “什么意思?折了多少?”
  楼琛啧了一声:“你这个人,说话做事总是很快就下定论,在战场上,这是决计行不通的。”
  谢源抱袖:“西凉城防尽数归于将军手下,在下不敢插手。只是事关重大,一时性急……”
  楼琛这才缓缓道,龙骑军昨夜开战之前就到了,城北渡河的人不多,大概只有千余人,龙骑军只有四个百人队,乘他们还没有结阵,在诺城前放马一冲,杀了个干净。
  “四个百人队?龙夜吟说有整整两千五百骑,那么剩下的呢?”
  “大概是顺江而下,直接去博望平原救龙夜吟了……”
  “救?”谢源退了一步,“什么意思?龙夜吟怎么了!”
  楼琛抽了口烟,一双眸子缓缓地瞟过来,盯着失魂落魄的人:“严青稔把半数的兵力压在博望山,要切断那小子回城的路,然后把西凉与龙骑军逐个击破。”
  谢源脸色一白,“博望山……那不是……”
  嘤嘤一拍盗曳的肩膀:“博望山有啥,他一副死了爹娘的模样。”
  盗曳倒吸了一口冷气:“别拍!别拍!里头怕没一块骨头是整的!”
  “问你话呢,老大伯。不说,本姑娘才不给你煎药。”嘤嘤毫不含糊又是一下。
  盗曳泪流满面:“还有啥!你那傻二哥呗!”
  “他们起灶了!泥不起灶!泥这人恁坏,是想饿死劳资么!泥虐待犯人!泥再不给吃的,劳资啃土、啃树皮给泥看,看窝爹不嫩嫩嫩嫩——死泥!”
  “吃什么吃,成天吃吃吃,吃得跟个猪猡一样,真该给你看看我媳妇的腰。”陆铭叼着草叶,深呼吸着晨曦中冰冷的空气,“这才什么时辰,用得着这么赶么?他们才睡了两个时辰。”
  满脸络腮胡子的游骑军游荡过他身边:“他们赶着去偷袭,睡什么睡,睡得跟个猪猡一样。”
  陆铭握拳:“我们也偷袭!”
  “别二了,偷袭个毛啊,他们多少人啊,少说也有个七八千啊!兄弟,泥这脑袋是被屁给弹伤了啊?”秦煜绑在树上嚷嚷。陆铭一说话,他就被气醒了。从小到大,不论是西凉城还是五毒寨,试想谁敢这么对他!
  陆铭看了看背后的山势:“我觉得我们可以……”
  “嘘……”有人比了个悄声,“他们好像有人山上来了!”
  所有龙骑军伏地抽刀,把耳朵贴在冷硬的刀锋上。这是他们跟从不花剌身上学来的。金属的震荡中他们可以听到远来有多少对手,不花剌甚至还能听出来人骑的是什么马。
  陆铭转了转眼珠子。他们扎营的地方,一面是无险可守,一面是易守难攻,整个博望山都没有再好的岗哨,决不能输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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