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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心插柳 +番外 (公叔度)


  说着,一掌拍在他胸口,陆铭傻乎乎吐出半片玉兰花瓣,像一只吃饱了的仓鼠。
 
  一〇四、钱没带够身边不就是银行
  
  那只仓鼠似乎想通了又没想通,于是少年老成地叹了口气,“其实他不太愿意管我的。你看,我闷得要死,天天花钱花不出去,只好来找你。”
  楼琛笑,“那他在干嘛?真是不守妇道。”
  陆铭听得快慰,自是装出一副无奈的样子摇摇头,一脸甜蜜的心酸。楼琛真是奇了怪了:“你们家如此有钱么?做什么的?”
  陆铭说不出来是拣死人骨头发家的,只含糊:“我们家……攒的呗。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个赚法,反正就不是正经生意,好像招招手就天上掉金子了。不过他有了钱,也不买地,不买房,不养姬妾优伶,也不收集金石古玩,不知在干什么。”
  楼琛觉得奇怪,一个女人,难道还应该豢养姬妾优伶?这家伙家中到底是多阴盛阳衰?
  “你们是西凉人么?”
  陆铭摇头。
  “那你夫人来西凉做什么?”
  陆铭把头发抓得乱七八糟:“他成天出去饮宴,寻欢作乐,交一大票呆头鹅一样的朋友。”
  楼琛叹气:“有钱,不买地,不买房,不养姬妾优伶,也不收集金石古玩,却专门结交名流。这是志在天下呀。”
  陆铭啊呸一声,说完觉得自己贼爷们,一溜鼻子说,嗨别说了,我听着肝儿都疼。
  肝疼的不止他一个。
  谢源早起便轻车熟路地捧着厚厚一叠宗卷去文庙找计都。计都靠着石舫,膝盖上摊着郡志,呼吸清浅。水上天冷,雾气还未散尽,谢源脱下大氅盖在他身上,看他醒了,问他看出什么来了。计都揉了揉眼睛,道他只负责把关于秦家的事儿给谢源画出来,其他不管。
  谢源脱了鞋往他身边一坐,把脚没入水中。
  计都幅度不大地动了动手脚,提醒他这才刚开春。
  “最近酒喝大了,火躁。”谢源随意翻了翻书,“你说秦家到底有多少钱?”
  计都对这种蠢问题充耳不闻。
  “马帮,票号,田宅,货船……秦家是很有钱,但是你说,他手里真正能折现的现钱,到底有多少?”
  计都抬眼,眼底划过一丝冷芒。
  “西凉着实是个繁华地啊,我手里的钱已经花出去了一半,竟然都跟投水里似的,连个风浪都不起。”谢源看着远处刚醒来的白峰码头。初春的风料峭,一钩金红的旭日。“我只有一次机会。打蛇打七寸,若是一击不死,就再也不可能了。”
  “天子富有四海,但依旧债台高筑。”计都低声安慰他,“你也说了,他们治下的都是些不能折现的生意,就算能折现,天下也没人买得起秦家。只要快,秦家周转不过来的。不过……你可要小心了。”
  说着,把一本《郡志》摊在他手边。
  谢源一瞟。“生意做的真大。”
  “秦家发迹大概是五十年前。五十年,四任家主,个个都是商业巨擘。”计都一如既往地灭他志气。
  “经商就是一个赌字,看谁敢赌罢了。你看,这群赌徒,赌的是国运,怎能不坐大?庆丰三年五月到八月,西凉往帝都输送了一百三十多船的木料。”说着,长指从卷宗中抽出一卷宫内史,“庆丰元年,皇城大火,烧了承德殿与剑阁,刚好又摊上个败家皇帝想要扩充宫室。”
  他又翻,“登封八年,西凉向千绝宫周转了两万斤的玄铁。”
  “那时候正是肃帝东征燕国,玉林天军与西府军开始配备手弩‘一点油’。”计都淡淡道,“他们是皇商。”
  “前不久,秦家在附近各处大肆收粮。现在是春天,当是放粮给农人播种的时候,他们征买那么多粮食干什么?而且秦家派人去千绝宫谈洽,叔夜写信告诉我了。大概是收到龙夜吟要报仇的消息,去探探口风,再顺道要一些玄铁。”谢源把书拢上,随便扔到一边,“这已经超出皇商要做的事情。天家对皇商不过是呼喝来呼喝去,哪天不开心,可是要杀的。秦家这个样子,实在不像想去油缸里偷油的耗子。赌国运,靠的是消息,消息又是王域的靠山给的。”
  计都淡淡一挑眉:“靠山?秦家背后有人?”
  谢源冷冷道:“不觉得照这么来看……秦家更像是,王域的钱袋么?这潭水,深不可测呀。”
  计都难免露出肝疼的表情:“那你还要……?”
  既然秦家与王域有牵扯不断的关系,再动手可是造反了。
  不想谢源连装都不愿意装一下,“龙夜吟要回西凉本来就是造反,不把屋子打扫干净,怎么住人?到时事成,要怪就怪他们遮遮掩掩,和着血往肚里吞,谁敢说个屁字。龙夜吟给你西凉城的地图了没有?阿昭去摸过老底没有?”
  计都道他睡觉呢。
  谢源啧一声,“这靠不住的,不知道秦正有多少钱我都睡不着觉……要不你跟陆铭走一趟?”
  他随手抓起一把茅草抛在石舫里,嘿然一笑:“如果是你们大概会很快。我随便洒下一捧火柴棍,小鹿随便看一眼就能说出有几根……”
  计都看他蹲在石舫边上,一脸狐狸的模样,突然凑上去贴了贴他邪笑着的嘴唇,堵住了他的声。蜻蜓点水的,很快就离远了,停在不远处的地方,在长而散乱的刘海下,用一双倔强的眼不服气地看着他。
  谢源受宠若惊,哈哈一笑,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走了,剩计都一人坐在石船上看渐亮的天。谢源倒不觉得被冒犯,也没有什么危机感,反倒油然而生一股洋洋自得,毕竟计都比他还像个小倌,被他亲了就跟被女人亲了一样。这个可以有。
  第二天一早,陆铭在他耳边报了个数,谢源一听,吓得赶紧从床上弹起来,宿醉也醒了,穿戴齐整匆匆忙忙去找李牧之,给人灌下一大碗成醋醒酒。昨晚上两人又出去花天酒地,子时才分的手,李牧之看到谢源一时不知今夕何夕。但是待听明谢源说清来意,这位公子哥扶着头装可怜:“唉,唉,幼度,我肝儿疼……”
  “又不是不还了,只借半个月而已,而且你想,我们是去收书圣的字帖嘛。”谢源把扇子一折,“你跟秦家老爷不是相熟么,不过是出面做个担保,你怕什么?”
  “那可是……这个数!”李牧之比了个一字,“足够把整条金羽街都买下来!”
  谢源心想,何止,我是想把西凉买下来,就是钱没带够罢了,面上却是一脸懒散,“不知道够不够买《集园贴》,逸少。”
  《集园贴》是先代大书法家古久归的名帖,地位就跟《兰亭集序》似的,不过写的是八分飞白,也很不幸地被哪代帝王收进了阴宅里,成了后世文人心中的一件圣物。谢源看准了这纨绔子弟颇好这口,空口白条地拿这个来诳他,还实不相瞒,在下来西凉就是来筹钱的。看李牧之一脸被骗的模样,口风一转,要不……要不这样,你先帮哥们垫垫,先把东西买来,哥们我这个大活人就押在你手里不走,待字帖送来我们一道把玩一两个月。等家里人一筹到钱,立马还你,书帖也归你。说得那个天花乱坠,直把李牧之吹嘘得晕了。
  李牧之可没少问百里家借钱。要想他才是西凉城名义上的最高军事长官,可王子瑜会给他周转饷银么?怎么可能!王子瑜也就有个州牧的挂印罢了。不要说西府和金吾的月俸,这么大个城池,哪里不要钱,这可都是秦家在出。
  这些钱你倒就自在。谢源不禁酸溜溜地讽着,把人家大好的公子哥弄得面红耳赤。
  打了一棒子,谢源又幽怨起来,本来还想请你一道去半山小筑赏千古一贴,到时候绿珠在旁边谈个小曲儿什么的……
  “绿珠!”李牧之立马跳了起来。意识到反应太大,有些不好意思道,“她……她还好吧?”
  谢源黠笑。
  李牧之涨红了脸:“她服侍得可周到?毕竟是我府上出去的,若是有什么不可心的……”
  谢源还是笑,一句哪有的事呢,把人家说得羡慕嫉妒恨。玩儿够了便一拍他的肩:大家都是好哥们,就这么说定了!这几日刚好别业还在修缮,字帖一到,咱哥俩立马听绿珠弹琴跳舞去,热闹热闹!
  李牧之本来就是个软性子,对这个难得有名士之风的朋友可谓很是上心。这边厢又是美人名帖,刚好砍到他心眼里了,待谢源把借据写完,明煌戒一押,再也不好推脱,一步三回头地往秦家的票号里去。走了几步回头:“这借钱可有分寸。短途长途,子金是不同的,幼度是选短途还是长途?”
  子金其实就是利息。谢源二话不说,短途!
  其实短途的子金反倒比长途要贵。但是李牧之看他出手阔绰,咬咬牙决定信他一回。
  但是终归人性子软,气也短。他也知道秦家每月为城中琐事撤资良多,已是份外的事了,这时候为了一己之私欲……此时不由得回身可怜巴巴地望着谢源:“幼度不与我一道么?”
  谢源跟了几步路,走到挂着蛇旗的票号之外,就驻步不前:“钱本粪土,故将得钱而梦秽;官本腐臭,故将得官而梦尸。逸少与秦氏多有交道,在下无需出面,烦劳逸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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